這聲音是白式微？容庭芳瞇起眼，五指一張，一條若隱若現(xiàn)的鞭子現(xiàn)于手中。白式微怎會在此，說的又是什么意思。他正待揪住這個老頭的衣領(lǐng)好問個清楚，卻這時一道熟悉到骨髓的聲音有如雷劈，令容庭芳瞬時就僵持在了當(dāng)下。

    “好。我后日約他前往瓦行。此事你一人著手便可，不可叫他人知曉。”

    多么熟悉的語氣，叫人刻在骨子里的難忘。

    容庭芳握著盒子猛然回首。

    是了。

    那比烈焰都要滲人的目光，望來如熊熊艷火。旁人瞧之清雅如蓮一張臉，也曾枯敗如卷葉殘荷。還有那眼角那顆仿佛會說話的痣，映在眼尾平白添的風(fēng)情。

    這不是活生生的余秋遠(yuǎn)是誰？

    余秋遠(yuǎn)似乎并沒有瞧見容庭芳，只是兀自負(fù)著手，他站在樹前，容庭芳就在樹后。梧桐木上開著繁雜的小白花，細(xì)細(xì)碎碎，風(fēng)一吹就飄飄揚揚地灑下來。

    “這我自然明白，事關(guān)天下蒼生，怎好失手。多謝真人替我等考慮周全，也只有你才能與他抗衡一二?！卑资轿⑦拥溃把埍揪驮摪舶卜址执粼谟奶吨?，偏偏要妄與天爭，實在是可笑。妖物如此浮躁，看來是當(dāng)年的天罰還不夠?！?/br>
    此言如同毒刺攪弄人的肺腑血液。容庭芳額角青筋爆跳。他驀然攥緊龍骨鞭。

    靜夜之中，金色的龍氣爆漲，轟然一聲炸響。梧桐樹后暴起一人。

    他身形如云似電，額間銀紋如雷光，瞳色幾近透明。橫掃一鞭九龍嘯海，滿樹碎花紛紛揚揚?；ㄉ⒃聢A人不在，明明是春天，卻像落了雪。而掌山真人的衣裳像流云，一鞭打散過去卻拂過容庭芳指間，虛無縹緲，如曇花一現(xiàn)，復(fù)又重聚起來——

    是假的？

    天地之間幻境一術(shù)布置最為復(fù)雜，其機制生路變幻莫測，亦隨境中人心思而順乎天地之意，故中了便難以逃脫——尤其是幻境的最高者‘婆娑羅’。

    婆娑羅之名取于遠(yuǎn)古一人一門。

    上古以來有個婆娑羅門，那時除了遠(yuǎn)古大仙之外，地上的生靈之間尚未分家，天地只有一個名字，叫混沌。天下能叫得上名字的妖族都生活在一起，住的地方叫云夢繁錦。

    妖生來沒有好惡，如同一張白紙，一如人間需要老師，妖也需要。婆娑羅便負(fù)責(zé)教導(dǎo)這些生靈，引導(dǎo)他們吸納天地靈氣為己修煉，又教他們何謂善何謂惡，何為天下正道。

    婆娑羅是個很和善的人，最擅長變幻之術(shù)，又擅編織美夢。云夢繁錦在他手下如仙境一般，也確是仙境。他手下那些幼龍小鳥之類，有些過于幼小，只是一團靈氣，鬧著玩時互相沖撞到了便吵起架來，婆娑羅便一個個安撫過去，替他們織出一團美夢來。

    夢里有花有水，是一派祥和。

    可是天清地濁，靈氣混沌為一體，終將是會分開的。沒有完全的善，也不會有完全的惡。有一日，仙界看不過去婆娑羅在底下自立門派，叫他回來。婆娑羅本身亦是妖，但他只是一團妖氣，沒有形態(tài)。天命召歸，婆娑羅不能違抗，他走之前，將大弟子叫來，囑咐他好好守著云夢繁錦，他去去就回。大弟子化形沒多久，腦子尚不靈光，模模糊糊應(yīng)了。

    自此再無歸期。

    大家只知道天上起了一團火，帶著火光的碎石從天上落下來，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湖中，連云夢繁景這個地方也不能避免。妖靈四處尖叫逃竄，為了保命四處吸納靈氣。好的壞的，只要能活下去，均可作為己用。

    云夢繁景湮滅在一片火光之中，再也沒了美夢。

    而往后多年，天地間有了荒火之境，亦生出浩澤之淵。逃出的妖靈各自抱團，禽與獸化成形后各居一處。清者清，濁者濁。當(dāng)年為了活命吸納了過多怨氣的，久而久之成了魔。止乎中間的成了妖。故天道有令，魔者必誅，妖者心術(shù)不正，歸順者為臣，不服者當(dāng)誅。

    而婆娑羅的大弟子，終于沒能等到老師回來，失望地帶著他留下的卷軸，消失在了下界。

    沒有應(yīng)弟子承諾歸來的婆娑羅，便成了‘無法歸來的夢鄉(xiāng)’的意思。

    就連容庭芳都不曾用過這種幻境。

    一來他不諳此道，二來此術(shù)絕跡已久，根本不會想到出現(xiàn)在萬鶴山莊?？墒沁@個術(shù)，容庭芳是知道的。他幼年深居幽潭之中，因不能外出，故常年泡在樹祖的書房內(nèi)看書。便在那里的帛布上，見過此術(shù)。中婆娑羅者，會在最美的地方，長久地經(jīng)歷自己最懼怕的事。

    至死方休。

    ——等會兒。

    容庭芳在腦子里把書重新翻到那一頁看了遍注釋。

    “……”然后他把在幻境中反復(fù)倒帶重播的余秋遠(yuǎn)打量了一遍。

    婆娑羅瞎吧，美在哪里??？

    作者有話要說：　　樹祖：畫重點，最美的‘地方’不是人。

    考試不合格謝謝。

    第32章 智破幻境

    容庭芳百無聊賴地把方才那一幕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不是故意要看的。

    他也拿不上主意。

    婆娑羅比較煩人, 陷入幻境的人意識到了自己陷入幻境后，本該隨著主人心境往下推演的幕像便不會前進了。故而容庭芳再不愿意，也只能看著余秋遠(yuǎn)一遍遍倒帶重來。

    方才他在樹后瞧不分明只能聽到聲音, 差點氣成了火龍?，F(xiàn)在他有時間慢慢看, 重復(fù)著看, 抓細(xì)節(jié)看, 甚至還發(fā)現(xiàn)余秋遠(yuǎn)走路的時候喜歡先跨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