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人都開始出聲，他們從林沐心口里得知可能是拿烈士撫恤金買的新衣服，心里的天平頓時傾斜了。

    林沐心攙著方曉梅，站得穩(wěn)穩(wěn)的：“你說你衣服不是撫恤金買的，那你說哪里來的，如果真不是，那我道歉，你咒我死的事情我也不追究。”

    旁邊人一聽，對啊，這個人

    還咒那個小同志死呢！

    嘖嘖嘖。

    周山琴瞪大了眼看著林沐心，又轉(zhuǎn)頭看其他人，嘴唇囁嚅著。

    她想跳起來指著林沐心罵，說她不要臉，還指望自己給她道歉，一個病秧子早死早超生之類的話，能罵多難聽就多難聽，量林沐心一個小妮子也沒臉站在這兒。

    可一想到自己穿著比周圍人都要體面的新衣服，她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林沐心看著她支吾，知道周山琴陷入了自證怪圈了。

    她既然要咬著方曉梅誣陷，那就先請她自證吧。

    身上這簇新的衣裳是不是撫恤金買的，林沐心都無所謂。只要周山琴開始自證了，她就沒有翻盤的余地。

    圍觀群眾想只想看這衣服是不是昧了良心拿了烈士的撫恤金買的，至于之后誰在乎。

    林沐心已經(jīng)讓所有人站到了道德高地，讓他們正義感爆棚，面對他們周山琴只能自證。

    更別提周山琴的人品本來就是大家心里有數(shù)的。

    “我說不過你、我說不過你讀過書的小妮子……”周山琴額上淌下汗來，心跳得越來越快。

    她有些明白自己哪里出問題了。

    她就不該在大街上和方曉梅對上！不然不會有這么多人看著，鎮(zhèn)上人家?guī)缀醵颊J識，周山琴根本不能在所有人面前說這衣服就是林軍的撫恤金買的。

    后面就是革委會，要鬧到里面領(lǐng)導出來了，自己一家子都沒好果子吃！

    況且她根本沒想到今天的林沐心竟然這么厲害，跟換了個人似的，臉說變就變，周山琴欺負慣了這一家子，卻從沒見過林沐心今天這樣的。

    林沐心站的筆直，反問道，“我說什么了？只不過是問一下您這新衣服哪里來的。你跟大家說了，我們不就知道了。”

    “就是??！”

    “說啊哪里來的？”

    “我婆子給的錢！”周山琴一梗脖子，決定死咬到底，“鎮(zhèn)上就一件，我看你就是眼饞！小姑娘家家不學好……”

    林沐心一掃她衣服，笑瞇瞇地隨口胡扯，“奶奶的錢哪來的？平時到我家就跟我爸說你們不養(yǎng)她，問我爸要錢。的確良的衣裳，真漂亮。鎮(zhèn)上供銷社都沒有這貨啊，是縣里百貨買的吧？”

    方曉梅瞪大了眼看女兒，她知道女兒在

    胡扯。

    林沐心拍拍她手背。

    “對、對！就是縣里買的！”周山琴兩手攢在一起緊緊握住，急忙道，“你大伯給我買的！”

    “你剛還說衣服鎮(zhèn)上只有一件，你給買下來了?！绷⒖逃腥颂岢鲑|(zhì)疑。

    “縣里買的！”周山琴又找到了一絲優(yōu)越，挺了挺胸膛，“鎮(zhèn)上哪有這好東西。”

    圍觀的一個女人立刻開口：“可我沒見林愛國最近去縣里?。∥壹夷强谧娱_車的，這誰去了縣里買了啥，我都知道?！?/br>
    “就是鎮(zhèn)上供銷社買的嘛?！币蝗擞终f，“我兒子老師也買了件。”

    林沐心攤攤手：“大媽，主席教導咱們要誠實，你咋一下鎮(zhèn)上一下縣里，滿口跑火車呢?！?/br>
    話音落，一陣竊笑。

    “我沒，我沒撒謊！你們就是嫉妒我！”周山琴急忙狡辯，虛張聲勢地挺著胸，力圖展現(xiàn)出自己的毫不在意。

    但她今天根本說不過林沐心，每一句話都只能跟著她話走，這讓周山琴心里慪的要死。

    這次不需要林沐心開口，旁邊人就問了出來：“那你衣服哪里來的？”

    周山琴徹底陷入了沒盡頭的自證怪圈。

    所有人都在問這衣服哪里來的，周山琴瞳孔擴散，感覺天旋地轉(zhuǎn)，耳邊嗡嗡帶著眼前金星亂冒。她揮舞著手，大喊著：“反正不是！反正不是！”

    “那你說哪里來的啊！”所有人都在催促著她。

    “說啊！”

    “哪里來的啊！”

    “刺啦——”一聲，周圍頓時一靜。

    周山琴眼都赤了，竟然把自己衣服給撕了。

    林沐心輕輕巧巧遞過去一個眼神，看見那新衣服下是老舊的背心，心里忽然就不氣了。

    發(fā)現(xiàn)一直欺負你的人不過也就是個跳梁小丑，生氣都顯得沒必要。

    她惋惜道：“大媽，您這把衣服都撕了，那這衣服到底是不是我哥撫恤金買的啊？還是說你撕了，就可以當沒這事兒？”

    “我不是！你們不就嫉妒我這衣服嗎，撕了也不給你！不就一件衣服我根本不稀罕……”

    周山琴罵罵咧咧，一邊發(fā)狠扯起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恨不得扯成一片片才好。她現(xiàn)在就一個想法：撕了這衣服，看林沐心那個小妮子還怎么拿這個衣服說事兒！

    只是沒人信她

    了。

    撕了衣裳也沒用，大家只想知道這衣服是不是撫恤金買的。

    林沐心瞅著她發(fā)瘋，又落井下石：“可能不是您賺來的錢買的，您也不可惜吧。可惜我哥命換來的，就被你們搶走……”

    聽到提起林軍，方曉梅又哭了起來，哭得不由自主握拳錘心口。

    她難受?。?/br>
    林沐心急忙抱住了母親的手，不再理會周山琴，低聲安慰起方曉梅來。

    身旁圍觀者也心疼道：“就是啊，那么好的衣裳，就這么撕了?！?/br>
    “還真是不花自己錢不心疼哦。”

    “那不就是那了別人家撫恤金買的嘛？喪盡天良哦……你看看，她妯娌被她打成那樣兒。”

    “誰不知道林老大的媳婦啊，潑！能干出這種事兒我也不稀奇?！?/br>
    “嘿——啐！”

    周山琴聽著一句句的討論，只感覺自己要爆炸，為什么衣服都撕了，他們還這個樣子？

    她抬眼看去，所有人都在對自己指指點點，張張合合的嘴巴，說的都是自己。

    事情怎么就變成這樣了？

    她不過是想扯著方曉梅在大家面前給自己道歉，再數(shù)落林沐心幾句，立立威風，就和以前一樣，現(xiàn)在這樣令她不知道該怎么辦。

    新衣服被自己扯破了，露出里面老舊的工字背心。周山琴后知后覺羞恥起來，慌忙停下手，把扯成幾片的衣服捂在胸口，然后齜牙咧嘴對周圍人叫罵。

    衣服撕了，這下她也不顧著體面了，什么臟話張口就來，直罵得周圍人色變。

    林沐心搖搖頭，憐憫嘆氣。

    誰知道周山琴這個一向不要臉的，穿上了好衣裳，就突然要臉了呢？

    但凡她啐林沐心一句“關(guān)你屁事”，林沐心說不得就真沒辦法治她了。

    人不要臉才天下無敵。

    這不要臉的人突然要臉了，那還有什么勝算。

    第5章

    周山琴氣得要發(fā)瘋，圍觀的卻只是意猶未盡咂咂嘴，丟下結(jié)論：“就是連侄子的撫恤金都貪去嘛！”接著各干各的去了。

    可以預(yù)見，馬上全鎮(zhèn)都要知道這件事了。

    方曉梅剛哭過了一場，臉上淚痕未干，可此時看著周山琴，真是這輩子都沒這么暢快過。

    要說方曉梅嘴巴也不笨，罵起人來也是一套套的，可每次跟這個妯娌吵起來，總是落了下風。如今她有些明白了，自己吵不過周山琴，就是因為自己還要臉。

    人群漸漸散去，周山琴見沒人搭理她，心里更是跟火燒一樣難受。轉(zhuǎn)眼看林沐心攙著方曉梅要走，立刻轉(zhuǎn)身撲了過來要打架。

    于是林沐心眼睜睜看著她張牙舞爪撲來，破布隨著她的動作揚起，接著……撲了街。

    林沐心：“……”

    方曉梅：“……”

    周山琴臉朝下趴在了塵土飛揚的地上，發(fā)出“哎喲喲”的痛呼，而她背上，一個二八大杠的車輪子正死死壓著，讓她動彈不得。

    林沐心的眉毛因為這一幕扭了扭，古古怪怪笑了一聲。

    她本不想笑，但是實在是太好笑了。

    騎著二八大杠的軍裝男人似乎也很意外自己壓了人，可不知有意還無意，他竟然不是下車查看，而是又直接往前騎了一段。

    這下，周山琴的背上結(jié)結(jié)實實軋了道車輪印子。

    騎過去了，這人才下來支好了車，大步上前，一下把周山琴從地上提了起來，嘴里說著：“沒事吧同志？你咋躺地上呢？我這騎車都沒看見你，多不好啊?！?/br>
    周山琴已經(jīng)是進氣兒多出氣兒少了，她覺得肋骨疼得要命，恐怕是斷了。

    見她這樣，軍裝男人急忙抖了抖周山琴，“壞了，這是不是要訛我?。课疫@剛拿到退伍轉(zhuǎn)業(yè)費呢?！?/br>
    他轉(zhuǎn)頭看林沐心，一臉誠懇地征求：“對吧？她剛才還生龍活虎呢，怎么我騎車一來，她就躺地上？搞得我都沒看到她……”

    林沐心頓時瞳孔地震，半晌才道：“……對，她就是想訛?zāi)?。?/br>
    方曉梅還沒搞清楚眼前到底發(fā)生了啥，只嚇了一跳，猶猶豫豫轉(zhuǎn)頭看女兒，卻見女兒小臉一片嚴肅，便也默

    默住了嘴。

    她也不是傻，周山琴倒了大霉了。

    “那咋辦？”軍裝男人又說。

    林沐心覺得他就是故意問的，心想我哪知道咋辦，撞人是你撞的，碰瓷也是你說的，我干啥了我，干嘛要問我？

    雖然這么想著，林沐心還是露出一個尷尬不失禮貌的笑：“那……就放這兒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