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錢讓林愛國一家子興奮了好久，買了不少以前看得起買不起的東西，周山琴的新衣服就是花了撫恤金買的。

    本來這事兒就這么過去了，誰知道周山琴跑去街上炫耀碰到了方曉梅，還搞斷胳膊，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這錢，林愛國絕對不會拿出來。

    他縮在林老太身后，一句話都不說，心里想著反正那錢是林老太從林茂國手里要走的，關(guān)他什么事？他林愛國就只當(dāng)不知道就是了。

    “那錢，我給你攢著！”林老太梗著脖子，死不認(rèn)錯。

    “那錢不是給我的?！绷置瘒v起來，“那錢，是用來養(yǎng)軍軍的孩子的。你拿走了錢，軍軍的媳婦覺得過不下去，直接帶孩子走了，這事兒該不該怪你？”

    “咋能怪咱媽！”林愛國冒出一個頭，“咱媽又不知道，你那兒媳婦本來就不是個好的，軍軍就是眼瞎娶了她！”

    林茂國：“……”

    ……

    “打人啦！”

    “哎呀不要打??！”

    章豫正在核對人口數(shù)據(jù)，忽然就聽到前方有人高叫，急忙把本子一卷就朝前走去：“干什么？鬧什么？”

    “打人啦，哎喲……林茂國怎么打人??？”

    章豫一聽，心中頓時明白過來。

    他撥開人群走到鬧劇中心，果然見到林茂國揪著林愛國的衣服，坐在他身上一拳一拳的朝臉招呼，拳拳到rou，那林愛國已然被打成了個豬頭。

    “我兒子！當(dāng)兵保家衛(wèi)國！是烈士！”林茂國一字一句低聲吼著，“你有什么資格，拿國家補貼的撫恤金，去給你老婆買新衣服！”

    “我兒子！回來的只有一套衣服！”

    “我兒兒子還有一對兒女！”

    林茂國老淚縱橫：“你有什么臉，拿我兒子的烈士撫恤金去買新衣服！有什么資格穿著新衣服來我家那口子面前炫耀！”

    “你他媽，你他媽是不是人！”

    林老太摔在一邊，手腳都在發(fā)抖，哭天搶地：“兒??！兒??！不要打了啊！不要打了！”

    哭著喊著，卻不敢去拉住林茂國的手。

    “伯父！”章豫急忙拉住林茂國的拳頭，偏了個位置。

    林茂國那拳頭收不住，偏了還依舊是砸了下去，這次砸在了下頜，直接林愛國彈起來的腦袋狠狠砸回了地面。

    后腦勺被一撞，林愛國立刻眼冒金星到想吐，胃里翻出一股酸水。

    章豫手疾眼快，把林茂國架了起來，嘴里說著“不要打架，不要打架”，卻根本不把林茂國拖遠，由著他又踹了兩腳實打?qū)嵉脑诹謵蹏亲由稀?/br>
    下一秒，林愛國吐了一身臟東西，林茂國一點都沒沾到。

    這才對嘛。

    章豫在后面微微一笑。

    林茂國眼睛通紅，整個人像是一只毛發(fā)炸開的獅子，呼哧呼哧穿著粗氣，拳頭還握得緊緊的。

    再看林愛國，一副慫樣兒，人都不清楚了嘴里還在念著“不要打了”村里兄弟之間打架常見，但一方這么沒用的，可不常見。

    不打架了，村民們就開始竊竊私語：“林茂國的兒子，這才出殯一個月不到吧？還是烈士，林茂國說他哥拿了撫恤金怎么回事？”

    “死人的錢都去拿，真不要臉?！?/br>
    “之前都不知道，還猜烈士撫恤金有多少。”

    “都說林茂國摳死了，還要問林老大夫家借糧，沒想到是真沒辦法才借的?！?/br>
    村里人都愛面子，但奇怪的是誰家出了什么事，又能全村都知道并討論。早年林愛國帶著林老太上了城里吃商品糧，村里誰都羨慕。

    如今一看，卻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兒。

    “大昌家的。”一個老人忽然走近，并把林老太扶了起來。

    林老太一看來人，立刻是哭嚎上了：“老大哥??！老大哥你給評評理??！”

    來人正是老林頭，他身為林老太丈夫的大堂哥，算是這一家的主支。平日里又因為是村里的赤腳大夫，說出的話大家都聽。

    不過，老林頭卻不是來給林老太評理的。

    等林老太一站穩(wěn)，老林頭就松開了手，走到林茂國身身邊去：“茂國啊，身體沒事兒吧？”

    林茂國剛想答，扶著他的章豫立刻搶答道：“剛看伯父好像有點頭暈，別是被林愛國打到了頭，有些腦震蕩了?！?/br>
    林茂國和方曉梅一愣愣地看著他忽悠。

    村民們更是嚇一跳，他們不懂，只知道腦袋很重要。腦震蕩一聽就是十分嚴(yán)重的，紛紛對吐了一地的林愛國投以譴責(zé)的目光。

    “這樣。曉梅你先把茂國送回家去?！崩狭诸^下了指示，“咱們先讓書記給咱們分地，分完了，再去你家把這件事好好說說?！?/br>
    林老太一聽分地，立刻來了精神：“分地？不行，方曉梅你把戶口給我，我來看著！”

    一看這林老太還敢指使自己，方曉梅立刻一呸：“你還有臉說！你是咱林家場的人嗎？當(dāng)初跟茂國說出錢找人拿商品糧戶口，結(jié)果茂國出的錢最多，最后拿了戶口的就林愛國一家子！”

    “怎么，吃了十幾年商品糧，還不夠？一聽咱們村要分地了，你就來了，倒是好算計，什么好處都是你家的！”

    在場做了媳婦的女人，都是頗有同感的點頭。

    老林頭一聽，目光更是嫌棄：“大昌家的，做人不是這么做的！”

    林老太卡殼了，片刻又強詞奪理道：“怎么不行？我是林茂國的媽！為什么不行？大不了我現(xiàn)在把戶口轉(zhuǎn)回來，我就是林家場的人，地我就有一份！”

    章豫看看天，再看看地。

    轉(zhuǎn)戶口什么的，不要通過他這個書記的審批嗎？

    真是長得不咋地，想得倒挺美。

    “你這有點當(dāng)媽的樣子？”老林頭一頓拐杖，怒斥，“當(dāng)初我就勸你，一碗水要端平了，別太過！今天這樣，不都是你自己自作孽？”

    “我怎么自作孽？”林老太跳起來，“我不是他的媽？！”

    “是又怎么樣？你看看茂國，再看看林愛國！”

    “我不管！就算我戶口不在這，林茂國分了地，那也要給我！”林老太終于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那就是不管林茂國拿到了多少地，那都要給她。

    老林頭真實被氣了個仰倒。

    他杵了杵拐杖，叫道：“弘文啊，送你茂國兄弟先回家。曉梅跟著我！”

    林弘文從人群里走出來，扶著林茂國要帶他回去。但是林茂國卻不肯，他也不說話，就死死地盯著林老太和林愛國，仿佛一頭領(lǐng)地被侵占的獅子。

    不僅如此，他還拉著方曉梅的手，根本沒有放開的意思。

    “茂國，先回去?！绷趾胛膭裰?，“你閨女，還有孫子孫女現(xiàn)在還要靠你呢！別氣，氣壞了對不住的是你閨女！”

    聽提起林沐心，林茂國才啞聲開口：“就是為了心心，我才要在這里?！?/br>
    方曉梅緊緊握著丈夫的手，也沒離開。

    夫妻倆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很明確，那就是不可能把地給林老太，他們就要在這里，不需要老林頭替他們出頭。

    自家的事，林茂國就要自家解決。

    林弘文知道了他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什么都沒說。

    一切盡在不言中。

    見如此，老林頭也只能嘆氣，對章豫道：“書記，不好意思讓你看咱們家笑話了。今天是大事，是高興事兒！書記你快去主持吧。”

    章豫壓下眼中冷意，轉(zhuǎn)身去主持事宜。

    走回廣播設(shè)備邊，章豫提起話筒，冷淡的嗓音回蕩在全村人的耳朵里：“林家場大隊的土地，是戶籍在林家場的村民的共有財產(chǎn)。我奉勸各位，地就這么多，只能分給有戶籍的。各家各戶已經(jīng)遷出林家場大隊的親戚是不可能分到屬于林家場大隊的土地。”

    “各家各戶自己掂量清楚，自己的地要不要分給別人。”

    說完，他又道：“好了，會計那邊迅速登記，已經(jīng)登記的到這邊排隊抽簽。別想著投機倒把，你們的戶籍在我這都有數(shù)據(jù)，戶口上多少，就是多少！”

    所有村民在看了剛才的事后，心里都已經(jīng)警覺。

    其實之前也不是沒人聽到風(fēng)頭，聯(lián)系了村里的親戚，想要自己也分一塊地，甚至送了不少東西來。

    村民們自己也覺得，給親戚分一塊地也不是什么大事兒，反正都是一家人嘛。

    可撿了林老太和林愛國，又聽章豫提點了，他們清醒了。

    地就這么多，只分給有戶籍的，其實是為了他們好。

    那些沒戶籍的想要來分一杯羹，其實都是從他們自己的嘴里拿rou吃，這怎么能行？

    與此同時，他們也警醒著要去監(jiān)督別人家。

    要是讓別人家鉆了空子，那分的都是他們的rou，怎么可以？

    對于村民們的警覺，章豫很是滿意。

    會計那邊登記得差不多了，拿了名單來一對比，又踢出去幾個做了假戶口想要多分地的。

    “林力勤、畢浩廣、何正、林勇……”會計對著廣播報出了一串名字，最后道，“這些人，擅自涂改戶口，增添人口想要多分地。以上家庭代表，最后抽簽。”

    這些做了假的人頓時捶胸頓足的后悔。

    而那些沒做手腳的村民，則對他們投去鄙夷的目光。

    “好，接下來按照名單喊得名字，上前抽簽！”

    一個個名字報出來，大家有序地走上前去抽簽。簽筒有三個，分別是三個等級的土地。每一家分到的土地面積按照人口定，再平均除以三份，這樣，每家得到的土地狀況都差不多。

    那要是一家子抓到的土地都特別分散怎么辦？

    針對這個，章豫也做了退讓。各家各戶在明天可以進行互換，把地換成靠近的，省得去下地的時候從東走到西，太浪費時間。

    到后天，就是正式登記簽名的時候，到那時候，誰家的地都不能換。

    方曉梅上前抽簽，她也看不懂抽到了哪塊地，回去給林茂國看。林茂國看過了道：“三級地是靠近后面山上，山是村里的公共的。二級地在附近，一級地……最好的地，就在西林村的河邊。”

    “那不是都蠻遠??？”方曉梅有點后悔，生氣自己手氣怎么都這么差。

    林老太被老林頭和林弘文壓著，此時聽到他們的對話，急忙抻長了脖子去看方曉梅手里的簽子，大喊道：“給我看，給我看！”

    林弘文說：“姨婆你別鬧了，你吃商品糧的，咱們羨慕還來不及呢?！?/br>
    “就是?！崩狭诸^悠悠道，“以前你不是在我面前顯擺么？怎么，現(xiàn)在到盯著茂國手里這點地不放了？”

    不過林老太是個混不吝的老虔婆，一點也不在意老大哥的陰陽怪氣，只是發(fā)狠了掐林愛國：“你這個沒用的東西，還不快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