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心慢慢收回手，挽起鬢發(fā)。

    手上殘留的溫度染上了她耳際，惹得耳朵微微發(fā)紅起來。

    “上面果然不錯。”章豫忽然道。

    林沐心訥訥點頭，不知為何，忽然覺得這個畫面有點眼熟——

    坐在某個高高的地方，看月亮看星星。

    啊，是那個夢！

    草垛垛的頂上圓圓的，就像是夢里半浮出海面的淺藍色大章魚。

    “嘻嘻……”她竊笑起來。

    “笑什么？”章豫眼神帶著點空濛，酒意上頭，熏得他的雙眼像水波一樣，能反射月光。

    “你的名字……”林沐心哈哈笑了起來，“像，章魚?！?/br>
    章豫躺下來，雙手疊在后腦上，語帶醉意：“嗯，我媽就這么喊我的。章遠真以前也這么喊我，但是我坑了他一頓，他就不敢喊了?！?/br>
    “章魚一肚子墨汁?！绷帚逍挠致?lián)想到。

    “我沒有。”章豫側(cè)了側(cè)臉，答道。

    林沐心見他躺得舒服，心中腹誹：怎么沒有？

    章 魚是一肚子黑色的墨汁，你是一肚子黑色的壞水。

    難怪起這個名字呢。

    “躺下來？”章豫問她。

    林沐心便順勢躺下，這個稻草垛選得極好，兩人躺下來后都綽綽有余。

    整個天穹上所有的星光一并朝她落下，林沐心清了清嗓子，曼聲唱到：“月亮在白蓮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風吹來一陣陣歡樂的歌聲，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

    林沐心只記得四句歌詞，唱完后，秋蟲都安靜下來。

    這樣的安靜突如其來，章豫那被酒意侵蝕的思維都覺得不對，隨即跟著剛才林沐心唱得調(diào)調(diào)哼哼了兩句。

    林沐心聽完，仿佛怕驚擾秋蟲一般輕聲問道：“你是回首都嗎？”

    “對?！?/br>
    “你今年幾歲？”

    “比你哥小一歲?！?/br>
    那就是二十六……林沐心掰著指頭算了算，滿意道：“你回家后，還會記得我嗎？”

    章豫頓了頓，道：“那自然?！?/br>
    “那我現(xiàn)在有件事告訴你?！绷帚逍木従彽?。

    她嗅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就像自己也喝了一般，語氣帶著點醉意。

    “嗯？”章豫懶懶地應了一聲。

    “那個，”林沐心支吾著，“就是，你能不能留個通訊地址給我？我以后給你寫信?！?/br>
    “……”章豫低聲笑起來，“就這個嗎？”

    作者有話要說：章書記日記：x年x月，晴。月光明亮，心心好像要對我說些什么，是什么呢？

    第83章

    林沐心揪了根稻草在手里揉搓著, 低聲道：“你先告訴我這個?！?/br>
    于是章豫報出了一個地址, 林沐心默念一遍, 忽然生出欣喜之意。

    她本也打算考取首都的大學, 如此一樣來，她明年高考后，就能去首都了……

    至于考不上這個問題，林沐心從未想過。

    雙方又沉默了一會兒，林沐心忽然坐了起來，朝前伸長手臂, 喃喃道：“天地何其大, 有時候一次平常的道別就是最后一面, 我希望今天對你說再見，來日一定能見。因為我……”

    章豫按住了她預想要說出那句話的唇, 低聲道：“這話不該你先來說?！?/br>
    林沐心茫茫然瞪大了雙眼, 眼中只見他長眉舒展，沖著自己微微一笑。

    他張開口道：“我……”

    就在此時，遠處馬路上傳來了一聲喇叭。

    轎車閃著燈停在那兒，章遠真下來, 搭著喇叭大聲道：“哥——要走了！快點兒！”

    章豫：“……”

    他有些無奈地皺起眉，略帶醉意的眼里露出糾結(jié)之意。與林沐心對視一眼后，忽然又笑了起來。

    而后者被他以手封住了唇, 只好睜大了眼，企圖用眼神告訴他自己想說的話。

    遠處的吆喝聲又起i，章豫懊惱地甩了甩頭, 繼而傾身在女孩兒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充滿了撩人酒氣的吻。

    輕輕一觸如蜻蜓點水，林沐心渾身一顫。封住她唇的手掌已經(jīng)放下，但她卻似乎忘了言語。

    在這秋風微涼的夜里，她的額頭被人輕輕一吻。

    就在她發(fā)怔時，章豫抬手撥了撥她的頭發(fā)，低聲笑道：“嗯，你這么聰明，一定會考到首都的大學，是不是？”

    “嗯……”林沐心怔怔點頭。

    “那就好，我等你?！?/br>
    章豫展開手臂輕輕抱了她一下，繼而起身跳下稻草垛，大步朝路上走去。

    此時此刻林沐心終于回神，手忙腳亂地滑下了稻草堆，踩著鞋朝他奔去，大聲道：“喂，告訴我??！”

    章豫沒有回頭，只是答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知道——！”林沐心大喊著。她半踩著鞋，跑步不穩(wěn)，只好迅速蹲下來穿上鞋，再抬眼時，章豫已經(jīng)走上了路基，正回

    頭看著自己。

    “不知道就算了?！彼詭σ獾脑掜樦盹L傳來。

    而后，他并起食指中指，抬臂在眉梢迅速擦過，給了她一個潦草的半軍禮。

    林沐心沒往前跑了，她站在原地，看著章豫。兩人的高度差距，令他身后的月牙兒仿佛一道魚鉤，一端藏在他的腦后。那一瞬間，章豫仿佛成了擺在櫥柜里，被勾著身后標簽朝她展示的大娃娃，那代表著林沐心此時可望不可及的心境。

    兩人在月色下遙遙對視片刻，林沐心抬手做出告別的姿勢。

    于是章豫點點頭，轉(zhuǎn)身鉆進車里。

    車燈再度亮起，繼而那點光慢慢滑遠，消失在了這個安靜的小村。

    月牙兒完全露了出來，林沐心指了指那月亮，繼而收手嘆氣。

    要是章豫真的是被鉤子掛在櫥窗里的大玩偶就好了，林沐心就可以把他抱回家，放在床頭，隨時隨地陪著自己。

    但是他不是，林沐心也不是。

    站在曠野里的姑娘攥緊了拳，朝著月亮發(fā)出了一聲吶喊：“我好好活下去，我要去首都！”

    “我還要賺錢——！”

    “我要談戀愛——！”

    我還要和他并肩看遍每一夜的陰晴圓缺。

    此夜沒有流星，但是林沐心還是默默地許下了愿望。實現(xiàn)她愿望的人不是什么流星，也不是神佛，更不是其他人。

    而是她自己。

    林沐心慢慢地爬上路基，朝林弘文家走去。

    路走了一半，就見到方曉梅拿著手電筒出來尋找自己，不免吐了吐舌頭。

    方曉梅心里正急著，見女兒好好地走了回來，才放下心來。等她走進，又忍不住佯怒，拿手電筒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

    “章書記走啦？”方曉梅問。

    “走了。”林沐心點點頭，挽住了母親的手臂。

    方曉梅轉(zhuǎn)頭去仔細看她，并在心里措辭后，才問道：“你跟他說了沒？”

    “哎！”林沐心重重嘆息一聲，道，“沒講出來。”

    方曉梅一下急了，搖了搖閨女的胳膊，道：“那他回哪里你知道不？總要拿到一個地址才是，以后好寄信出去。”

    “地址到是拿到了?！?/br>
    聽到說地址拿到了，方曉梅才終于安下心來，嘮叨著道：“有地址就好，心心，媽跟你說

    你別害羞。這都什么年代了，婦女能頂半邊天知道么？咱們倡導自由戀愛，喜歡就去追，媽給你把過關了！”

    “哦？”林沐心略感好笑，挑眉道，“真的嗎？”

    “那是你不知道，我這個當媽的肯定要給你把關……”

    林沐心悄悄笑著，聽著母親的絮叨，問她：“那你覺得呢？”

    “挺好的，章書記人好，做事穩(wěn)當，人又是個好脾氣的，以后不怕被欺負。咱家人少，嫁出去的女兒萬一要出了什么事，娘家都幫襯不上。你瞧金美那一家子，金美嫁過去吃了委屈，她弟弟提著棍子就上門去了，林慶力和林愛國一個屁都不敢放?！?/br>
    “唔。”林沐心嚴肅點點頭，頗為贊同的模樣。

    方曉梅似乎是來了勁，一路回去一直在和林沐心將這些事情，講她的娘家離得遠，人都散了，導致嫁過來被林老太一直欺負吧啦吧啦……

    林沐心一直聽著，不知不覺走回了林弘文家里，方曉梅才住了口。

    最后她總結(jié)道：“你要是喜歡就去試試，千萬別覺得離得遠！我老家和你爸離得也遠，但還不是這么過來了，大半輩子了都……”

    “知道啦?！绷帚逍淖叩焦庀拢虐l(fā)現(xiàn)方曉梅兩頰紅紅，這才反應過來，一直圍繞在自己身邊的酒味原來不是之前從章豫身上沾到的，而是母親身上傳來的。

    她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方曉梅還拉著她的手不放，打算再教導一些人生道理。

    李蘭走了出來，笑著對林沐心道：“你媽一定要去找你，我看她有點點醉了，但她不承認?！?/br>
    “沒醉，不可能醉。”方曉梅皺眉擺手。

    要說方曉梅醉了倒也不至于，只是思維有些太過于活躍，就想一直拉著人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