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哪里，只是忽然想這樣信步走走。

    石方想，他這冬天都沒病過，沒想到冬天的尾巴上，春天的樹梢上，卻是要病一回了。

    眼前都有些發(fā)昏，可他還是往前，要順著園徑往偏門走。

    孫連翹下午才來看過顧懷袖一回，又給帶了顧貞觀的話，這才要離開。

    沒想到，剛剛到了偏門口，便瞧見了石方的影子，倒是有些好奇：“這不是你們府里石方師傅嗎，這么冷的天，往外干什么去？”

    “興許是出去散步吧?！毖诀邆円膊欢S口回了一句。

    孫連翹笑：“菜市口才割了人，有什么可散步的？”

    她想著，便已經(jīng)出了府，上了轎子。

    可孫連翹沒有回去，只去四貝勒府的偏門等著，今兒去看顧懷袖一則是顧貞觀那邊想著，二則是孫連翹順路。

    林佳氏那邊的藥該用完了，孫連翹也不敢讓父親知道自己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所以只敢偷偷配藥，交給四爺。

    宮里的事情，孫連翹不敢多問，這件事也從來不給顧懷袖說。

    若是告訴了不該告訴的人，回頭走漏消息，誰也擔(dān)待不起。

    雖說四爺挺信任顧懷袖，可四爺畢竟也謹(jǐn)慎得厲害。

    心里想著，林佳氏手里握著一盒口脂和兩個藥瓶，靜靜地等待著。

    宮里皇子們剛剛陪了康熙賞雪回來，老十三在園子里喝了紹興酒，喜歡得厲害，一路上都在念叨，宮里就太子那邊什么酒都有，索性道：“老十三到我宮里來，要喝多少取給你便是?！?/br>
    一旁的八爺、九爺、十爺、十四爺，都冷眼看著。

    胤祥愛酒，也得皇阿瑪?shù)南矚g，便沒管那么多，跟著胤礽往毓慶宮取酒，四皇子胤禛自然跟著。

    胤礽與胤祥去拿酒，胤禛就在外頭站著，看外頭白雪堆皚皚，黃昏日遲遲。

    林佳氏聽說太子回來了，便跟著去看，宮里面的日子，還是要皇子的寵愛才能過下去，否則即便是有喪子之痛，也無法保她安穩(wěn)無恙。

    她沒料想，眼角余光一閃，竟見到了胤禛。

    近些天來，四爺已經(jīng)很少進(jìn)毓慶宮，如今忽然看到，林佳氏先是一驚，而后眼神微變。

    她掃了周圍一眼，沒人看到，只提了袍角，朝著胤禛而去，而后盈盈地一福身：“妾身給四爺請安?！?/br>
    胤禛正看雪呢，沒料想出來個煞風(fēng)景的。

    他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林佳氏氣色還不錯，打扮得也好，此刻正望著他，眼神閃爍之間有些惹人憐模樣。

    心底笑了一聲，胤禛只朝掌心摔手里的佛珠串子，道一聲：“好?！?/br>
    說四爺好相處的人，必定都是不了解四爺?shù)娜?；說四爺好相處的，也必定都是只了解四爺一半的。

    林佳氏從來摸不透胤禛，說話永遠(yuǎn)透著一股小心。

    她不敢再有什么逾矩放肆的想法，只低聲道：“口脂跟藥……都用完了，近日來也都按著四爺?shù)姆愿涝谧觥！?/br>
    聽起來很聽話。

    胤禛卻還記得當(dāng)初林佳氏攛掇石氏給顧懷袖送禮，結(jié)果又暗中使人給都統(tǒng)府消息，讓送了安胎藥的事情呢。

    難得地，胤禛起了一絲微笑。

    他注視著林佳氏，便道：“聽話就好。”

    說完，他卻轉(zhuǎn)過了眸光，朝著廊上去。

    誰料想，林佳氏忽然之間給胤禛跪下，顫著聲音道：“四爺，妾、妾身有事相求?！?/br>
    胤禛只道：“做好你分內(nèi)是便成?！?/br>
    說完，根本不想聽林佳氏說話，就要走。

    可林佳氏膽大包天，竟然忽然伸出手拽住了胤禛的袍角：“四爺，妾身真的有事相求。”

    她楚楚可憐地看著胤禛，男人大多都喜歡她這模樣，所以林佳氏眼底瞬間就落了淚，看著讓人憐惜。

    胤禛心底那種微妙頓時就起來了，他目光落在林佳氏拽住自己袍角的手指上，林佳氏便覺得自己像是被什么燙了手，立刻把手縮回來。

    “四爺……”

    胤禛將佛珠戴回手腕上，捏了捏，便問：“何事？”

    林佳氏見胤禛終于肯問，甚至有些喜極而泣：“妾身，妾身想……事成之后……”

    “事成之后，自然有你的好。”

    胤禛眼底似乎溫和了一些：“爺對人，一向是賞罰分明。你盡可以給爺提要求的?！?/br>
    林佳氏笑容一下明麗起來，跪在地上，垂首半晌，只道：“妾身不敢奢求太多，只求能為四爺辦一輩子的事，當(dāng)一輩子的奴才……還求四爺憐惜。妾身、妾身有個仇人，想來也是四爺?shù)某鹑恕?/br>
    “哦？”

    胤禛倒是不知道自己還有什么仇人了，只示意林佳氏說。

    林佳氏臉上的表情瞬間陰狠扭曲了起來，不過她這才想起自己還是在四爺?shù)拿媲埃愕溃骸盃?，妾身在顧府時，有個三妹，如今是張廷玉的夫人。張廷玉在翰林院與八爺沆瀣一氣，實(shí)為四爺您的心腹大患……”

    一旁的高無庸跟蘇培盛對望了一眼，都沒說話。

    胤禛似乎帶了些興味，便問她：“不如我讓這二人，死無葬身之地，五馬分尸如何？”

    林佳氏原本還帶了幾分忐忑，這會兒幾乎是狂喜，臉上都帶了紅暈：“四爺自有四爺?shù)臎Q斷，自然是好！”

    胤禛扭過頭，將領(lǐng)子一理，一句話不說，踩著皂靴便回了廊上。

    林佳氏在后頭起來，只興奮得手都抖了起來。

    她的這個三妹，報(bào)應(yīng)終于要來了！

    待她為四爺辦了這一樁事情，便成為四爺?shù)娜肆?，還要給四爺當(dāng)一輩子的奴才，這奴才哪里有枕邊人來得放心？

    林佳氏高興極了，拉著身邊碧秀的手，問她道：“你可知道四爺院兒里有哪些人？”

    碧秀不動聲色，低聲跟林佳氏說了起來，可她的目光，卻落在了已經(jīng)出了毓慶宮門的四爺身上。

    胤禛一路快步地走了回去，剛剛轉(zhuǎn)過宮門，停下腳步，便喊了一聲：“小盛子?！?/br>
    蘇培盛立刻躬身下去，掏出手帕使勁兒地擦著胤禛方才那一塊被林佳氏拽過的袍角。

    一直等到那一塊料子都要皺了，胤禛才道：“罷了罷了，回府換一身去。真是晦氣！”

    蘇培盛于是退下，也不敢說什么，高無庸在后頭跟上來，這才結(jié)著伴出了宮。

    剛回府就有人來報(bào)孫連翹到了，四爺去見，蘇培盛與高無庸只往屋里布置去。

    高無庸看蘇培盛還捏著那塊帕子，便道：“還不趕緊扔掉，一會兒爺出來又要罵你的?！?/br>
    蘇培盛這才回過神來，嚇得連忙將帕子扔出去，回來才道：“嘿，這小娘皮，倒是眼睛大，什么地兒她都瞧得上。也不看看她那尊榮，還一輩子的奴才呢，咱們爺是隨便收奴才的人嗎？”

    “不隨便收奴才，咱們爺隨便養(yǎng)狗兒?！备邿o庸接了一句。

    蘇培盛冷哼：“那也要看看誰才是那毛色鮮亮，又漂亮又聽話的，她算個什么東西！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