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厚黑日常[清]_分節(jié)閱讀_456
阿德手里捧了一封信,臉上表情帶了些凄惶。 人已經(jīng)在車上,顧懷袖將這場面收入了眼底,心里忽然有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這種預(yù)感像是一只巨手,攫住了她心臟,幾乎連呼吸都停止。 張廷玉看了站在馬車旁邊,看了信封一眼,拆信的時候似乎有些手抖。 他看了信很久,眨著眼,似乎想忍住什么東西,閃爍不定之間,竟然連渾身都發(fā)抖起來。 “二爺,二爺……” 阿德之前看見信就知道不好,可沒想到他的想法應(yīng)驗了。 這不是吉信,是兇信。 張廷玉扶了一把車轅,只對顧懷袖道:“你在這里等我,我再進宮見皇上一回,阿德在這里守著?!?/br> 說完,他轉(zhuǎn)身便朝著宮門而去。 半路上有同僚叫他:“張大人,還有半個時辰就要下鑰了,您干什么去呀?” 張廷玉沒有回答。 尋常時候,同僚跟他說話,他必然是有問有答,從不輕易得罪人,說話雖少,可辦事很牢靠。這樣一個有禮有節(jié)的人,今日忽然不說話了,眾人奇怪。 然而張廷玉聽不見的。他只有一顆心,在走動之間,逐漸地平靜下來。 他入宮,去見皇帝,該丁憂了。 顧懷袖讓阿德把信撿起來,遞到自己手上,只看了一眼,她便幾乎眼前一黑。 怎么偏偏是在這種時候…… 去年見面都還好好的…… 一時之間,連顧懷袖都要差點從車前摔下來。 她望著已經(jīng)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的宮門口,頭一回有一種暗無天日的錯覺生出來。 吳氏去世,張英病重。 第二零八章 子欲養(yǎng) 桐城的信是九月中旬來的,張廷玉將此事與康熙一說,康熙特意賜了恩旨,張廷玉奔喪一路下運河與關(guān)閘見旨立刻放行。 張府這邊立刻就收拾了起來,輕裝簡從,只帶要緊的仆從,雇了條行程快的大船便從運河朝著江南去。 顧懷袖帶了青黛與白露,還有兩個奶娘,看顧著尚還年幼的除夕和正月,張若靄也上船來跟著,知道桐城那邊出了白事,人人面上都帶著哀戚,可張廷玉反而平靜了,他所有的情緒都內(nèi)斂了起來,一日一日看著流逝的江水,數(shù)著指縫之間匆匆而過的三十七年時光,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滄?!?/br> 旁人也不去擾他,都各自在船上做著自己的事情。 九月底到濟寧,十月中旬到了揚州,下旬已經(jīng)到江寧,月底抵達銅陵,一直等到十一月初,才換了陸路進安徽。 周道新年初被調(diào)任安徽,當了知府,不久安徽巡撫病老乞休,戶部下咨文提調(diào)周道新為安徽巡撫,待明年年初正式提拔。張府出事的消息,周道新也知道,一路上已經(jīng)知會過各驛站。 張廷玉在銅陵的時候,便已經(jīng)接到了消息,說是張英病篤,望速歸。 只是人急,車馬也是要換,哪里來得及奔回去? 待得十一月中旬,張廷玉換馬回來的時候,桐城外頭已經(jīng)有不少的官員接應(yīng)著,張廷玉虛虛地應(yīng)了,便直奔桐城張家大宅。 他在城門口的時候,便有腿腳利落的小廝一路喊著“二爺回來了,二爺回來了”,回張家大宅通報。 顧懷袖等人的車馬還在后面,人困馬乏,卻也必須趕著去,張英情勢不好,誰知道是不是能再見上一面? 剛剛看見張家大宅,那刺目的白,就已經(jīng)讓顧懷袖忽然落淚。 下車來進了宅門,也根本沒時間休息,入眼所見人人都是哀戚的一片。 喬氏與彭氏在外頭候著顧懷袖,見她回來,都叫她趕緊進來看。 吳氏已經(jīng)去了,停靈幾日不能不出殯,如今張英也躺在床上,大夫已經(jīng)通知了準備后事。 顧懷袖進去的時候,只看見張廷璐張廷瑑兩兄弟眼圈紅紅地站在屋里,床榻邊坐著的就是張廷玉,他背對著眾人,也看不清到底是個什么神情。 外頭吵鬧得厲害,張英眼皮子動了動,緩緩地睜開,便瞧見張廷玉坐在他病床前頭。 “衡臣回來了……” “孩兒回來了。” 張廷玉聲音里帶著哽咽,只很勉強地說著話。 他甚至還微微地一彎唇,“好久都沒見著父親了……” 張英頭發(fā)全白了,手上滿布著的都是皺紋,眼神帶著那種山野農(nóng)夫的淳樸和朝堂重臣的精明。 他伸出手來,張廷玉立刻上去握住:“父親……” “我早已經(jīng)過了懸車之年,該走了。人誰沒個死呢?你父親這一輩子也活夠了……記得把我,葬在你娘的身邊,回龍眠山去……”張英聲音喑啞地交代著自己的身后事,在病篤的時候,便已經(jīng)跟其余幾個兒子交代過了。 “孩兒謹記?!?/br> “二兒媳可回來了?我看看除夕跟正月……若靄小子呢……” 張英朝著旁邊張望了一眼,顧懷袖顧不得擦眼淚,只牽著張若靄,又叫抱了除夕正月,到床榻邊來:“若靄在呢,除夕正月也來看您了?!?/br> “個個都在哭……有什么可哭的……” 張英竟然還笑了笑,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了,說話都帶著一種隱隱約約的感覺。 不過一切,都像是他在朝堂上那種淡泊和沉穩(wěn),他甚至抬手想要摸摸除夕和正月,“是兩個乖孩子,這輩子都沒怎么抱過孫子孫女,若靄也不小了,我給起個字吧,就叫晴嵐……除夕行三,他四弟叫若需,便給他起個霖字吧。正月是女娃,咱們張家女娃娃一直不多,叫步香吧……十步之澤,必有香草……你母親什么都不會,只喜歡念叨這一句呢。” 恍恍惚惚又想起上龍眠山采茶的時候了,張英忽然掉出了眼淚。 他意識已經(jīng)開始恍惚了,只道:“望仙呢……老大呢……老大怎么還不來呢……” 屋里人人都哭了起來,一瞬間無法抑制。 只有張英恍然未覺,張廷玉道:“大哥在宮里辦事,兒子跑得快,一會兒就回來了?!?/br> “……在宮里辦事?”張英目光變得渺茫,“回不來了……” 張廷瓚回不來了。 張英伸出來跟張廷玉握住的手,忽然之間用了力,像是枯藤一樣,緊緊地纏住了張廷玉,他一口氣上來,眼睛瞪得老大:“且把我今年制的桐城土茶,給皇上帶兩罐去——” 他說完,便沒了力氣,像是條魚落在岸上一樣,又跌回了床板。 張英就這樣怔怔地看著帳頂,沒有松的,只有那一只手,緊緊地拽著張廷玉。 張廷玉甚至能感覺到他父親的手指甲已經(jīng)扎入了他的皮rou里,可他一動不動。 “孩兒謹記?!?/br> “十年不晚……” 張英忽然又呢喃了兩句,終于這樣緩緩地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