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厚黑日常[清]_分節(jié)閱讀_511
可她終于能夠睡著。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她才起來。 梳妝的時候,她手指點著自己的眼瞼,用手指給自己添了粉,然后道:“叫個人,去萬青會館,就說張老先生要考校沈取的功課,讓他來張府。著石方做一桌好菜……到時候……” 手指抖了一下,顧懷袖看了看自己指腹滑膩的珍珠粉,這么輕輕地一碾。 暈染開的粉胭脂,就像是美人腮邊淚。 顧懷袖一聲輕笑,“我老了……” 今天的顧懷袖格外奇怪。 丫鬟們看她拿起了粉,又放下了口脂,沒一會兒又拿起了黛,放下了口脂,換來換去沒個完,最后什么都沒做。 臨近中午的時候,下人將沈取請來了。 許久不曾見沈取,倒是有了幾分意氣風(fēng)發(fā)的感覺。 “學(xué)生給師母問安,許久不曾來,聽聞先生要考校沈取功課,怎沒見著先生?” “你先生還在朝上,他沒空找你?!?/br> 顧懷袖只是找個借口說話罷了,她細(xì)細(xì)看著沈取的眉眼,又覺得他眼底戲謔下頭藏著溫潤,和和氣氣像是君子。腰間掛著的,是當(dāng)初仙姨娘送的玉算盤,這幾年都保存得好好的。 一晃十七年過去了,她的孩子也長大了。 興許是顧懷袖的目光讓他迷惑,沈取遲疑了一下:“師母?” “罷,沒什么事,你來坐吧?!鳖檻研鋾簳r沒說叫他來的意思,只和氣地笑笑,將心底的所有心思掩藏得很好,“你來的時候,沈恙知道嗎?” “他在跟一些要緊人談事情,鹽商的事情我從不插手?!?/br> 沈取這些年再本事,但凡他想要碰鹽事,立刻會被沈恙訓(xùn)斥,那模樣儼然兇狠。 久而久之,沈取就學(xué)乖了,只管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兒,不去管沈恙的事情。 不少人說沈取不是沈恙親生的,只把茶啊布啊米啊之類的生意扔給他,卻偏偏不把最來錢的鹽道生意分給沈取任何。就連李衛(wèi)都開始跟兩淮巡鹽御史接觸了,沈取還是只管自己那些事情,不免讓人有些非議。 可沈恙沒有理會這些,照舊一意孤行。 今天他就是去談事,沈取叫人留了口信兒給他,便來張府了。 不過今天的師母,似乎不大對勁。 幾個月之前,沈取見過張二夫人那絕情狠心的手段,雖不明白為什么,可當(dāng)時他沒走出去,也沒去打擾他父親。長輩的事情,小輩不亂插嘴,免得觸了什么禁忌,又惹他父親發(fā)瘋。 顧懷袖聽見沈取沒插手鹽事,又是一會兒沒說話。 她一點一點看著沈取的五官,忽然道:“青黛,拿書來?!?/br> 青黛搬了一堆書過來,顧懷袖直接開始抽問他的功課,經(jīng)史子集,無一不涉及,乃至于做人的道理…… 她一一地問,沈取一一地答。 對答如流,毫無疏漏。 顧懷袖問累了,便將書朝著地上一扔。 她嘴唇緊抿起來,這樣的兒子,終究不是她自己教出來的! “師母不問了嗎?” 沈取一副輕松的表情,尋了個間隙,偷偷喝了一口茶,似乎說話有些多了。 他也給顧懷袖倒了一杯:“師母喝茶?!?/br> 顧懷袖接過那一杯茶,眼淚卻一下掉了進(jìn)去:“你往來京城這么多年,你父親不是專寵著仙姨娘嗎?怎的沒見過她?” “……仙姨娘?” 沈取眼神閃爍了一下,卻對顧懷袖掉眼淚的場面視而不見。 他笑:“您都知道了,又何必再問?” 都知道了…… 到頭來竟然是她一個人,可憐蟲,被蒙在鼓里! 人人都是智計高妙,聰明絕頂,只她顧懷袖一個蠢笨愚鈍,半分端倪不知! 都是好的。 個個都是好的。 她不知不覺地掛出一分冷笑來:“沈恙把你養(yǎng)得真好?!?/br> “他是我父親,如何能不好好養(yǎng)我?”沈取也說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埋下頭,看著茶杯里的茶,葉形很漂亮,一芽兩葉,都是今春收的茶里最嫩的,還是他今年孝敬給先生的?!皫熌?,您還有事嗎?” “……到頭來,竟從無一人,顧念我的感受么?” 她笑也笑不出來,哭也哭不出來,忽然痛得麻木,連聲音都哽咽起來。 “看樣子,你是不會回來了。” “師母,我若是走了,便看著他孤獨終老嗎?” 沈取慢慢地說著,長輩們的是非,他真的管不了。 他連自己都管不了,也斷不下。 這本就是一場誤會,一場錯,原是顧懷袖不知道便好了,他們都裝作不知道,興許和和樂樂這一輩子,便當(dāng)從來沒有過那個已經(jīng)被埋進(jìn)土里的孩子。 “都怪我貪戀人世繁華,剛生下來,原已經(jīng)背過氣去,卻舍不得死……人都埋進(jìn)去了,又開始哭,若是當(dāng)初死了,興許便沒了后面您與我父親這許多的苦痛吧?” 手指端著茶蓋,輕輕地拂開茶沫,沈取的動作,透著一股奇怪的小心翼翼。 沈恙常言,喝茶解渴,他不會不會品茶,只是真正能品茗的時間和心境,他都沒有。 沈取不知道什么樣的心境似乎品茶,所以此刻僅僅是嗅著茶香罷了。 “張老先生難得糊涂,您又為何要這樣聰明剔透?放我父親一條生路,不行么?” “他救我,我謝他。不然送給他的便是一樽鴆酒……” 而沈恙,定不會跟胤禛一樣驗毒。 顧懷袖心里荒涼的一片,她好想找個地方嚎啕大哭,可她坐在這里,端端莊莊的。 “我放他一條生路,他怎不給我一條生路?” 還不知是誰折磨誰呢…… 顧懷袖只覺得荒謬,荒謬至極! 可是沈取何辜? 孩子夾在中間,到底要怎么選擇? 他已經(jīng)大了,不是孩子了。他叫了沈取十七年的“爹”,生恩,養(yǎng)恩,如何能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