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厚黑日常[清]_分節(jié)閱讀_535
沈取說著,已經(jīng)坐下了。 這母子不像母子,說是不認識,又覺得奇怪,反正青黛在旁邊看著,卻覺得這樣就好。 頂多是二爺那邊難受許多,不過夫人說,那都是二爺自找的。 張廷玉也從沒說過要跟沈取再敘什么父子情,他當初能放下,如今后悔也是沒有用,知道自己錯,卻不一定會改,也沒有必要改。張廷玉這人不執(zhí)拗,他只是從不懷疑自己的決定。 沈取是自己的兒子,恨不起來;可沈恙這個人也是有錯。 張廷玉不給自己找借口,也懶得原諒沈恙。 他不是菩薩心腸罷了。 里面母子下棋,外頭張廷玉的轎子剛剛回來,還沒轉過街口,就看見了一輛馬車上萬青會館的標記。 “落轎?!?/br> 張廷玉忽然喊了一聲。 阿德嚇了一跳,連忙叫人落轎壓轎,張廷玉今日是便服,出來就看見那一輛馬車,再抬頭一望,正有一間茶樓。 鐘恒就站在茶樓底下,對著張廷玉一拱手:“張大人果然必經(jīng)此路,不枉小人久等了?!?/br> 這話說得。 張廷玉隨手一擺,已經(jīng)在府門不遠的地方,便讓長隨們都回去了,回頭來自己走近了茶樓,一看鐘恒,便問:“你們沈爺最近生意不忙嗎?” 鐘恒也老了,不過也更加沉穩(wěn),處處透著一種世故圓滑的老狐貍的感覺。 他望一眼樓上,道:“自打沈爺把事情都給了取公子,就沒那么忙了,天南地北轉悠,今年也不過是陪著公子來罷了。倒是小衛(wèi)爺也在上頭,您里面請吧。” 看樣子是要說事兒了。 張廷玉跟沈恙,不算是什么死仇,卻也是絕對算不上朋友的,兩個人一旦見面,多半還是敵對。 如今往靠巷子邊的窗邊一坐,氣氛便凝滯了。 李衛(wèi)是站著的,有兩位爺坐的地兒,他可不敢坐。 樓上沒別人,想必是已經(jīng)清過場,干凈得很,說什么也沒人聽。 張廷玉沒說話,沈恙一時也沒說話。 端茶上來的侍女倒是樣貌姣好,換了平時沈恙肯定多看一眼,只可惜這會兒沒心情。 “取哥兒在你家,我跟你,談談事兒吧?!?/br> 原本是不想談的,可現(xiàn)在沈恙覺得不談,興許會出問題。 多少年闖蕩,自記事開始,沈恙就覺得這世道有點意思。 他做的是買賣,算的是人心。 辛苦寒涼自己知道,看人的時候也格外地準。 胤禛這種人,心眼子一萬也不嫌少,雖然對他來說算是攀上高枝兒,可無疑也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現(xiàn)看這滿朝文武,似乎也只有張廷玉還能獨善其身,雖未必沒有顧懷袖在里頭的緣故,可至少這一位還是有點性情。更何況,沈恙比較了解這一家子,又有沈取的原因在里面,更兼著一個李衛(wèi)。 “有時候我在想,人一輩子到底生下來是干什么的……比如我這種走錯路的人,又是不是會有機會走回頭路,可現(xiàn)在想想也是毫無益處。我準備一條道走到黑,張大人該知道我是什么人吧?” “一知半解?!?/br> 張廷玉抬眉,為沈恙今日的坦誠所驚。 沈恙這病,是越來越嚴重了,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好。 鐘恒在一旁嘆了口氣,沒說話。 沈恙道:“按理說,我不該來找你,畢竟你不算有什么本事,如今也不過只是個內(nèi)閣學士,在皇帝面前說不上話,即便是能說上話,你當初能殺戴名世,就證明你不會為了所謂的義理二字強出頭??晌乙簿拖胭€這么一把……” “你要為你家翻案嗎?” 張廷玉還是問了。 很有意思,若按著卷宗上面看,當初沈恙頂多三四歲,可也已經(jīng)能夠記事了。 好好的一家子被滿門抄斬,誰心里不恨? 他辛苦經(jīng)營這么多年,又重現(xiàn)了當年沈家的榮耀輝煌,可是真正要做的事情還沒做完。 一般人興許只是想著伸冤,伸冤無望也夾著尾巴做人,可沈恙不一樣,沈恙天縱奇才,心有戾氣,怎么也去不掉,所以才有了如今孤零零的“沈園”。他忌憚自家當初的遭遇,所以至今身邊也沒什么血親,甚至連自己親生兒子也沒一個。 顧懷袖曾有一日戲言:似沈恙這般,生來便是為了死,甚至早早已經(jīng)為自個兒策劃好了身后事。 即便是要誅九族,沈恙的九族也只有他一個,牽連不到旁人。 巧合倒是還能理解,偏偏沈恙就是沒子息,園子里女人無數(shù),妻室卻也沒有……這就不是巧合了,他有意造成如今這樣的局面,背后肯定有大圖謀,張廷玉看見外面西斜落日,心里已經(jīng)有了定論。 冤殺朱三太子,又冤殺戴名世,是他一塊心病,這就像是沾在袍子上的血,去也去不掉。 他問了沈恙,沈恙盯著他半晌。 “看樣子,要拉攏你是沒辦法了。” 這相當于跟皇帝對著干,張廷玉當初能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親手處斬自己的門生,今日又怎么可能為了戴名世或者還沒到手的功名利祿而強出頭? 結果倒是也在沈恙意料之中,不過對張廷玉卻是更不屑了。 “聽聞張大人你,出了名的油鹽不進、軟硬不吃,誰也拉攏不了你,包括四爺?!?/br> “你若不仔細說,我會以為你其實是來為四爺拉攏我的?!?/br> 而不是為了給他家翻案。 也只有沈恙敢做了。 當年康熙能放任文字獄出現(xiàn),肯定就是鐵了心要把這個案子給按住,現(xiàn)在康熙老了,更不會自己打自己的臉,跑來給沈恙翻案。真想要翻案的話,少說也得等到新帝登基。 不過看現(xiàn)在這架勢,什么時候新帝登基還難說,更何況胤禛這樣多疑的性子,沈恙是斷斷留不得的。 再有,登基的若不是胤禛,還是死路一條。 沈恙笑了一聲,終于還是不說話了,他只道:“我只求,若真有翻案那一日,張大人別從中作梗便好……” 說完,他竟然補了一句:“真不知道若取哥兒還是我兒子,會不會被我牽連呢?” 原本是一句隨口的笑話,張廷玉正起身準備走,聽見了卻回過頭來。 沈恙信不過張廷玉,他的計劃里,最大的變數(shù)就是這一位心狠手辣的張老先生。 當初連自己的兒子都放得下,未必不會在背后下狠手。 有人野心很大,為了這樣的野心,什么舍不下? 三殿兩閣里那些老學士已經(jīng)不中用了,有錢能使鬼推磨,沈恙手底下的銀子流水一樣扔,這么多年,總要扔出一些響兒來。他不能等到康熙死了,再慢慢給自家翻案,該是誰還的,便該誰還。 皇帝又怎樣? 在他沈恙眼底,都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