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厚黑日常[清]_分節(jié)閱讀_558
“這倒也是,我哪里敢叫皇后他們久等了……” 熹妃打趣一句,便別過顧懷袖走了。 看著不顯山不露水,可能坐上來,也總歸是有本事。 顧懷袖回頭看了熹妃一眼,見她款步進了水榭,這才皺著眉,朝著圓明園更西側一處別院之中走去。 胤禛在圓明園處理政務,官員們自然也要跟著來,碰著忙的時候根本不好回去,所以若長期住著,也允了官員們帶親眷進來。 摸著自己略有些僵硬的脖子,顧懷袖讓青黛給自己捏了捏,才享受地半瞇著眼,眼縫里映著窗外天光,懶洋洋地。 她這里,無限寧靜,張廷玉處卻是暗藏著驚濤駭浪。 年羹堯死后七日,便有年羹堯死后七天,曾與年羹堯有過往來的汪景祺便被斬首示眾。 此人在年羹堯權傾朝野之時巴結年羹堯,曾寫了一本《讀書堂西政隨筆》獻給年羹堯。后來年羹堯被抄家,這本書被自然被人查抄上來。 原本只是一本尋常的書,甚至里面還有勸誡年羹堯約束自己的話,可壞就壞在,這姓汪的竟然在書里提及”狡兔死,走狗烹”意思是皇帝很快就要卸磨殺驢,鳥盡弓藏,以為能警示年羹堯。 誰料想,這一本書沒能警醒年羹堯,反倒是被雍正拿在手里,直批一句:“悖謬狂亂,至于此極!惜見此之晚,留以待他日,弗使此種得漏網(wǎng)也?!?/br> 不數(shù)日,汪景祺便被胤禛以“作詩譏訕圣祖仁皇帝”為由治了罪,甚至梟首示眾,一家老小盡皆遭難。 汪景祺的首級才掛到北京城門菜市口上不久,又一樁禍事便到了。 早年張廷玉那鄰居錢名世,因與年羹堯同字亮工,分別為康熙三十九年和四十二年的進士,有過一段往來。 后來年羹堯飛黃騰達,迅速有了高官厚祿,錢名世自然跟年羹堯牽連起來,雍正二年時候還對年羹堯作詩阿諛,現(xiàn)在年羹堯一倒,又有人參劾錢名世,并附了這些詩文。 今天,胤禛就在看這折子。 冷笑一聲,胤禛把折子放下:“朕倒不知,什么時候他年羹堯擔得起這樣的稱贊了……還就是朕一個人被蒙在鼓里,真真不知道年黨勢力已如此猖獗!” 眾臣默不作聲,俯首低耳,聽著胤禛教訓。 “錢名世枉自出身翰林,平白墮了翰林出清流的聲明,曲盡諂媚,頌揚jian惡……” 張廷玉這時候忽然想起靄哥兒的親事來,心道果真是要棘手了。 錢名世聰明一世,糊涂一時,今日怕是再沒有好下場了。 文字罪人之事,屢屢讓張廷玉想起昔年戴名世,他出言道:“萬歲爺,錢名世此人在國使館也算卓有貢獻,且昔年為圣祖欽點的殿試探花,又點過翰林,文才自一流。此人有罪,當罰,想來卻不至死。年羹堯一案方過,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張廷玉說話的時候,沒有人應聲,可心里都嚇得厲害。 胤禛處理年羹堯一案,堪稱是心狠手辣,這種時候站出來說自己的意見,不是跟皇帝對著干嗎? 眾人這時候都想著自己頭頂?shù)臑跫喢?,哪里敢附和張廷玉?/br> 胤禛轉眼過來看張廷玉,忽道:“張大大學士所言有道理,可朕何時說過要處以此人極刑?莫不是你張廷玉,以為朕乃是濫殺之人?” 這無異于質(zhì)問了。 所有人頓時嚇得跪下來,張廷玉卻并沒有什么表情,有沒有動殺心,皇上自己心里清楚。 可話還是要往好聽了說,他淡聲道:“臣逾矩有罪?!?/br> “看在先皇惜他才的面兒上,饒他不死,可此人著實不能輕恕!” 胤禛只把折子摔到地上,令人立刻往錢名世家中去。 他親書“名教罪人”之字,將錢名世革出翰林院,解職出京回祖籍,并要把這“名教罪人”四字制成匾額,讓當?shù)毓賳T定時去看,若錢名世敢將匾額拿下,便治其一家死罪! 身為當年金榜題名的探花郎,如今卻要頂著這樣的“名教罪人”的名頭,如何能再做人? 連著錢家滿門,都成了罪人,顏面掃地。 這還不如死了呢! 雍正用心之歹,何異于殺人? 張廷玉心里正堵著發(fā)泄不出來的時候,雍正竟然猶嫌不足,在將汪景祺的頭顱掛在菜市口上之后,竟然著令滿朝文臣在逐錢名世出京那一日,在城門口寫詩諷詩相送,張廷玉自然也在諸人之列。 滿朝三百多文臣,一個個寫好了詩,便呈給人大聲念出來。 這消息是早就透出來的,所以早已經(jīng)有人精心準備好了成稿,期許今日寫好了這諷詩,能得雍正爺另眼相看。 只有張廷玉,端著那一管湖筆,怎么也動不了手。 蕭永藻就站在張廷玉身邊,苦思冥想之后已然下筆,回頭來看張廷玉,倒是覺得奇怪:“張大人不是一向才思敏捷嗎?” 張廷玉抖了抖手中湖筆,重新蘸墨,還是不落筆,只道:“人越老,腦子越不中用了……” 曾經(jīng)冤殺過戴名世的人,如今寫不下一首諷詩? 蕭永藻與嵩祝俱為大學士,并且位置自然都比張廷玉高,對前朝南山集案還記得清清楚楚,如今蕭永藻笑問一句,嵩祝也聽見,只捻須一笑:“蕭大人您知道什么呀?早年張大人曾親自斬過自己學生呢,如今一首諷詩,哪里難得倒他?終歸還是咱們需要擔心擔心自個兒了,萬別被張大人的諷詩給比下去。“手中湖筆握緊,張廷玉手指甲都要掐斷,他提筆良久,待要落筆時,又覺那墨跡瞬間化作血跡。 “啪?!?/br> 張廷玉抬手將那湖筆扔在桌案上,甚至撞倒了前面的很小的硯滴,墨跡灑落,污了一紙。 蕭永藻嵩祝連著前面大學士馬齊等人,全都回頭看向了張廷玉。 張廷玉淡淡一笑道:“蕭大人、嵩大人資歷甚厚,又是朝中泰山北斗,人間重晚晴,張某不敢擅自作詩。想來文人下筆,該對得起自個兒,張某若是落筆,只怕二位定然落敗,為著不見棄于諸位,張某還是不寫為好了?!?/br> 蕭永藻、嵩祝兩個氣得一張老臉全紅了,張廷玉如今雖也是個年紀不小的人了,可跟他們比起來,真只能算是后輩。 他們可是當初跟張英共事的人! “你,你!” “我?” 張廷玉冷笑一聲,“二位老先生若有那時間與張某多言,不若多斟酌斟酌自個兒的諷詩,免得寫錯一個字……那時候啊……” 聲音忽然轉低,張廷玉輕悄悄道:“張某能冤殺自己的門生,您二位又算得了什么?年羹堯是我同科,戴名世是我門生,錢名世也與我有故……蕭大人,嵩大人,大廈傾頹,不過一時而已……” 這就是明晃晃的威脅了! 如今因言獲罪之事越來越多,誰能保證自己所有文章之中沒有半點差錯? 看張廷玉那悠然自得轉身就走的模樣,饒是蕭永藻與嵩祝乃是朝中重臣,現(xiàn)在也是嚇出一聲冷汗。 戴名世一案牽連三百余人,若非康熙爺懸崖勒馬,便是要死數(shù)百…… 從來帝王一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 張廷玉才走出去三步,便忽然聽見后面一聲大笑:“好詩,陳大人好詩??!名世已同名世罪,亮工不異亮工jian!如此奇巧刁鉆之句,也唯有陳兄可作了!” “哈哈哈好句好句!” “……正是好句啊……” 有人毫無知覺,連忙大笑著稱贊。 然而有人悄悄轉眼一瞧這邊張廷玉,果然見到張廷玉停下腳步過來一望那邊的“陳大人”。 詹事府的正詹事陳萬策…… 這人,還是他舉薦上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