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件事，讓周道新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張廷玉殺過的人，做過的事，又想起了自己在朝中這些年到底干過什么。

    縱使繼續(xù)停留，又真的能位極人臣嗎？

    他是無法成為張廷玉的，正如年沉魚無法成為顧三。

    既然無法強(qiáng)求，也就不必強(qiáng)求。

    周道新還是掛印而去了，帶著李臻兒，倒算是下半輩子衣食無憂，至于這風(fēng)云起伏激蕩功名利祿場，留給張衡臣慢慢玩兒吧……

    離京時(shí)候，李臻兒曾說過一番讓周道新記憶深刻的話，直到新帝登基了他白發(fā)蒼蒼，竟也時(shí)常想起。

    “并非所有女人都能如顧三一樣漂亮，也并非所有女人都能如她一樣聰明，我沒有她的美貌，也沒有她的心機(jī)。可我這一輩子，又何嘗是她盼得來的？即便是坐擁一世榮華富貴，興許也未必能如意。辛苦一輩子，到頭來，是為了什么？”

    李臻兒的聲音，在周道新耳旁蕩開，水波一樣。

    “顧三乃是世之大幸，亦是世之大不幸。”

    于是，周道新想起了張廷玉。

    野心，永無止境。

    等他站到了高處，便開始覺出更大的束縛來。

    他興許可以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可“一人之下”，何嘗不是伴君如伴虎？

    位極人臣，真的能滿足他的野心嗎？

    作者有話要說：繼續(xù)扔新坑地址。

    ☆、第266章 番外 張老先生有話說（三）

    我叫胖哥兒，從我出生開始，這個(gè)名字就讓我傷透了腦筋。

    我經(jīng)常問我娘，為什么我叫胖哥兒？

    我娘笑瞇瞇說：你猜。

    這要往哪里去猜？有的事情根本就猜不透。

    我爹是狀元，美男子一枚，我娘是才女，名動(dòng)京城的美人一只。

    按理說，我張若霖至少也該是個(gè)風(fēng)度翩翩的絕佳少年……

    奈何，明珠暗投，錦衣夜行，我生不逢時(shí)，遇上個(gè)愛吃嘴的娘，一不小心竟然成了個(gè)胖球！

    不過興許真的是應(yīng)了名字賤好養(yǎng)活這句話，從小到大，我似乎便是沒病沒災(zāi)，很少有什么湯藥伺候著的時(shí)候。

    所以想想，我覺得自己的小日子還是很滋潤的。

    我娘張二夫人，是京城里所有女人都羨慕的女人，我爹張老先生，是京城里大部分男人都眼紅不起來的男人。

    旁人怎么想，我是管不著，反正我自己覺得吧，這兩個(gè)人應(yīng)該是天造一對地設(shè)一雙。

    我呢，就是我娘的開心果。

    雖然我娘說，女兒才是她的貼心小棉襖，可我覺得我也能。

    我生長在全京城鄙夷的目光之中，像是野孩子一樣四處地跑。

    聽說跟我一樣年紀(jì)的人都已經(jīng)開始在學(xué)塾里讀書了，我也問過我爹娘，我娘笑笑說，你還笑。

    我爹那個(gè)時(shí)候還沒回來，等到晚上我爹回來了，似乎還在書房寫折子，我就溜了進(jìn)去。

    爹伏案寫折子的時(shí)候，眉頭總是略略地皺緊，原本溫文的面容就會(huì)變得滿含煞氣。

    其實(shí)大家都說爹是一個(gè)很容易相處的人，因?yàn)槲业鶞匚挠卸Y，話也不多。

    在對著我娘的時(shí)候，我爹總是一副看上去非常好說話的樣子，一般都是我娘說什么，就是什么。

    不過他們兩個(gè)人之間也很少發(fā)生什么分歧，似乎這一輩子就是這樣和和樂樂地走過來的。

    也許是他們已經(jīng)在一起過很久了，所以這些分歧都已經(jīng)消磨了吧？

    反正，我爹不納妾，也出不了什么錯(cuò)。

    在沒有見到我爹在書房里的模樣的時(shí)候，我也不覺得我爹有什么可怕。似乎，他不是那個(gè)在朝中平步青云的張大人，也不是人們口中冷清絕情又才華蓋世的張老先生。

    在我印象之中，父親很少皺眉。

    可是今天，我去問他，悄悄躲在門口的聽風(fēng)瓶旁邊，朝著里面一望，便看見我爹提著筆，在紙上寫著什么。

    聽說那叫做奏折，是寫給這個(gè)天底下最尊貴的人看的。

    母親也曾經(jīng)說起過，我還記得母親說起“天底下最尊貴的人”時(shí)候的表情。

    她瞇著眼，似乎也有些迷茫的顏色，可很快她就收回了目光，并且遮掩好了。

    父親身上透著一股凝重之氣，似乎遇見什么難解的事。

    我不小心碰到了旁邊的花瓶，父親的眼神立刻過來了。

    我就怔怔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躲開。

    那一瞬間，父親的眼神很冷很冰，不過在看見我來了之后，他便微微一笑：“胖哥兒怎么來了。”

    隨手拉過了旁邊的宣紙，我父親將桌面上的東西都蓋住了，才招手叫我過去。

    “你娘叫你來的？”

    父親問我，然后習(xí)慣性地掂了掂，我就在他兩手之間，扭動(dòng)起來，道：“不是，我剛剛問我娘，為什么給我起名叫胖哥兒，她說叫我猜?？膳峙钟X得自己不胖啊，爹，我娘好壞。”

    我就看著他，小聲地告我娘的黑狀。

    豈料，我爹一下笑出聲來，先前臉上殘余的冰霜之色，一下就消失干凈了。

    我也不知道我爹到底是在笑什么，他仿佛是遇見了這世間最好笑之事，胸腔里都鼓動(dòng)起來：“所以你來找我回去收拾你娘嗎？”

    別人家都是爹說了算，我想我們家應(yīng)該也是啊。

    被旁人喊了這么多年的“胖哥兒”，每天被我娘捏著臉，慈眉善目地看著，仿佛胖是多值得喜悅的一件事一樣，我是真的不明白了，為什么要給我這樣的待遇？

    我娘說我生下來就長得胖，我死活不信。

    如果不是我娘給我起了這樣的名字，我不一定還會(huì)橫著長。

    咕噥了一聲，我還是心黑了一下，決定繼續(xù)抹黑我娘：“爹你最厲害了，我娘太過分了，怎么可以給她兒子我取名叫胖哥？她還叫我小胖，胖胖，我就是不胖都要被她給喊胖了。嗚嗚嗚我要改名……爹爹你才華蓋世，震古爍今，一定能給胖胖改一個(gè)好聽的名字？”

    “然后呢？”

    我爹難得地好脾氣，看著我。

    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我咬了咬手指，這……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