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碧血銀槍_分節(jié)閱讀_38
鄭益字益恩,雖才過弱冠之年,然其父親的名望實在太高,陳匡年紀(jì)雖長,卻是拱手還了個全禮,一面謝罪,一面又和其他跟著站起來的眾人一一見禮。 整座花園也不知點了多少支火把,明晃晃的,猶如白晝,清泉如玉帶,溫潤生澤。 陳匡的座位在鄭益右手坐下,與郭嘉正好正面相對。 陳匡方才坐下來,郭嘉忽而朗聲道:“益恩兄,你今日這座位,可排得不對!” 才分別重新落座的眾人聞言只道郭嘉這是要發(fā)作自己的座次在陳匡之下,紛紛交換了眼色,露出幾分看好戲的神情,向他們看來。 陳匡早有準(zhǔn)備,臉上笑容不改,端坐于案前等著郭嘉發(fā)難。然而郭嘉卻伸手往站在他身后的趙云一指:“今日嘉雖是客,還是要大膽向益恩兄多討一個座位?!?/br>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詫異。在座的不乏有這兩個月里與趙云飲宴相交的人,但無論是否表明了態(tài)度支持公孫瓚,在這些世家眼中,年紀(jì)輕輕的趙云近來雖有鋒芒,威望聲名卻遠遠不足與他們平席而坐,同宴而談。 這也是為何趙云在這兩個月里與青州北海當(dāng)?shù)氐氖兰医簧媾e步維艱的原因。 在他們看來,陳匡作為公孫瓚的第一謀士,隨公孫瓚征戰(zhàn)多年,威震幽州邊陲,大敗黃巾在前,又屢敗袁紹在后,說出來的話,做出的承諾,遠遠比趙云有分量。就連郭嘉,若非和潁川荀氏交好,又作為此次曹cao遣使,在他們眼里,也不過只是一個二十出頭,狂妄而不自知的年輕人而已,在鄭家能有上座已是高看,何談還要為旁人要座的道理? 哪知鄭益卻是朗聲一笑,隨而真的轉(zhuǎn)頭吩咐家人在陳匡身側(cè),為趙云再添一座。 趙云不推不辭,先向鄭益和陳匡拱手一揖,再向郭嘉頜首示意,便自坐了下來。禮數(shù)周全,分毫不差。 他今日一身白衣白袍,雖未著輕甲銀盔,卻也并未刻意換作深衣儒裝,只戴一方葛巾。幾度疆場廝殺,自有一身縱橫的英華銳氣,毫不收斂之時,縱然身無利器,舉止泰然,亦是遮掩不住那自骨髓之中透出來的凜然神采,舉手投足間,看得人不由心頭微凜。 唯有郭嘉,眼中多了幾分贊賞之意,臉上卻依舊掛著那萬事不掛心的淡然輕笑。他為趙云討座,趙云就坦然而坐,磊落大方,和他招呼時目光也只在他面上停留了片刻??晒嗡坪跻稽c也不放在心上,見趙云面前擺好了酒,也不征詢鄭益,直接反客為主地高高舉起雙手,用力拍了幾下。 清脆的掌音方落,鐘響樂起,悠揚清泠。 鄭益也不以為忤,轉(zhuǎn)頭又囑咐了侍立身后的家人幾句,轉(zhuǎn)而執(zhí)起漆盞勸酒:“諸位,今日只言風(fēng)月,論經(jīng)講道!” 列坐眾人笑語附和,一齊舉杯。 就在這時,曲廊方向,倏然出現(xiàn)一行女子。三步繞膝的曲裾,一步一折,著羅裙,帶環(huán)佩,寬長的腰封更顯出年輕女子纖腰束束。下擺曳地,隨著她們低頭慢行而輕輕款擺,裊裊婷婷,仿若弱柳扶風(fēng),踏云而來。 十幾名女子行到清流水前,微微低頭,垂目低眉,向鄭益齊齊俯身行禮。 鄭益伸手虛抬,郭嘉撫掌大笑:“好好好,美酒佳人,美景佳辰,益恩果然知我!” 有這兩個月和世家打交道的見識,趙云自然知道這些女子是做什么的。宴不可無酒,不可無樂,女樂把盞,細語勸飲,更是必不可少。 脂粉之氣撲面而來,趙云不由微微蹙眉。如此宴飲,他實在是不耐,還不如痛痛快快地和張燕大戰(zhàn)半天,再痛飲一場。 眾女子盈盈起身,趙云抬眼去看陳匡,目光卻在掃過場中的一瞬間陡然凝住。 那第三名一身月白的年輕女子,袖口袍角云紋暗織,服服帖帖的青竹色腰封勾勒出窄緊修長的曲線。長發(fā)輕挽,露出一截挺拔又纖細的脖頸,兩鬢有意無意垂下的幾縷碎發(fā),將綴在耳垂上精巧的碧玉耳珰遮得若隱若現(xiàn),仿若云間星子。與發(fā)間碧綠的青玉發(fā)釵自成一對,更是將女子原本就白皙的肌膚映得好似通透一般,好似一樹梨花,靜謐而開。唯唇上那一點脂紅,風(fēng)情頓起。 縱然薄妝淡成,但那尖巧的下顎輕揚間,眉眼偶抬,眉宇靈動,目光明澈,不是王嫵又是誰? 王嫵在趙云面前大多短褐胡服,或縱騎,或出游,就算偶爾穿起曲裾,也極少有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樣子,不是狼狽懊惱地一身污漬,就是隨意不屑地嫌阻礙行動,更別提如此挽發(fā)薄妝,佩釵懸環(huán)。 四周的一切仿佛都在這一刻靜止,眾人的低語聲,郭嘉的大笑聲,甚至悠揚的曲樂都離他越來越遠。趙云眼中,仿佛只剩下這一個纖細曼妙的身影,就連手中的酒樽幾乎拿捏不穩(wěn),差點傾翻。 他離開劇縣時,王嫵明明還在郡府門前相送,反反復(fù)復(fù)關(guān)照他小心郭嘉,又為何會以這樣一副裝扮突然出現(xiàn)在高密鄭家?趙云覺得自己的心越跳越快,不知是緊張還是什么,拿著酒樽的手心里滲出一層薄汗。 王嫵目不斜視地跟著前面的女子,不遠不近,向他越走越近,羅裙搖曳,蓮步如煙,仿佛一點都沒看到趙云,一點都沒發(fā)現(xiàn)趙云的目光跟著她動而動,一點也沒發(fā)現(xiàn)郭嘉的笑聲戛然而止,正饒有興味地看著趙云的失神,薄唇間噙起一絲頗為玩味的笑意。 她款款而行,從趙云面前而過,待走在她之前的兩個女子分別在鄭益和陳匡身側(cè)坐下之后,她看都沒看順次而下的郭嘉,理所當(dāng)然地走到趙云身邊,雙手按裙,款款落座。 作者有話要說:一大波狗血正在靠近~古代人的飲宴,大家懂的~ ☆、第三十七章 眾人只當(dāng)這是鄭益將趙云和陳匡歸做一起,才刻意如此安排,而鄭益卻以為這是家中從人因趙云臨時“加座”故而如此行事。 王嫵陡然而又突兀地錯次,除了將跟在她身后,正往趙云處而行,因而險些和她撞在一處的女子嚇了一跳之外,就連鄭益自己,也沒對這算不得怎么逾距的小小意外上心。 執(zhí)勺把盞,王嫵的動作行云流水。雖然一直沒有抬頭,低眉垂目,但趙云卻分明看到她繃著唇角,眼睫微顫,就連指尖也在輕輕發(fā)顫。 他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事,借著接過酒盞的動作,向王嫵投去詢問的眼神。 王嫵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僵硬,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有紅袖添酒,有輕月伴笑,寒暄聲中,時下儒士世家飲宴時多置的投壺之戲,自然也必不可少。 只不過,鄭益為了彰顯高密鄭家之不同,所設(shè)投壺規(guī)則也頗為與眾不同。 以空竹為壺,鐵箭為矢,竹置于水上而不沉,隨水打轉(zhuǎn)飄蕩,全無著力之處。而沒有箭鏃的鐵箭箭身卻是又重又長,手上的勁力稍有偏失,就算投進了空竹之中,不但會再次掉落出來,還極有可能連帶著已經(jīng)投進竹中的箭一同傾翻。 能中一箭已是不易,一箭之后,空竹有了重量偏向,再要投入,自是更難。 投箭不中則罰酒,竹身傾覆則不但罰酒,還需指物言詩,以助酒性。 郭嘉接過傳發(fā)的鐵箭,在手里掂了掂,調(diào)轉(zhuǎn)過來,往青銅酒樽上輕輕一擊,“錚”的一聲金石之響,驚破悠遠樂章:“好一個鄭益恩,怎就偏幫子龍至此?如此投壺,難于百步穿楊,今日席上,除了子龍,豈非人人都要大醉而歸?” 被點到名,趙云醒過神來,目光從王嫵身上移開片刻。這才看到那飄于水上的空竹,和不知何時擺在矮幾上的三支鐵箭。他之前拜訪世家,飲宴聞樂,無論對方心中何想,卻還從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擺出這投壺之戲。區(qū)區(qū)投壺,縱使設(shè)得再難,又怎能與萬軍之中射殺敵將相比?若以投壺論酒,他今夜怕是可以滴酒不沾了。 “大醉而歸有何不好?”鄭益也拿了支鐵箭在酒樽上輕擊,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三兩下中,如此單一的聲音,隱隱竟似和著身后的鐘鼓絲竹之音,“奉孝遠來,諸位平日里也難得一聚,枉我辛苦擺宴,莫不是幾位不愿飲么?” 宴飲半醉,本是常事,他這么一說,諸人連忙舉盞,郭嘉卻是撫掌大笑:“罷罷罷,總是你說得有理,嘉自罰一杯?!本椭磉吪拥氖?,郭嘉一口飲盡酒盞,緩緩站起身來,手中鐵箭錚錚連擊,卻是接著鄭益方才的應(yīng)和而下:“酒可飲,只這般投壺,嘉寧愿為諸公一曲舞劍。” 坐于郭嘉下首的儒士聞言不由取笑:“奉孝和子龍年紀(jì)相仿,莫不是擔(dān)心輸了投壺,面上不好看?” 此言一出,眾人皆笑。 而正在此時,趙云覺得王嫵寬大的衣袖拂到他膝上,將兩人的手遮住。衣袖下,一根微涼的手指在他掌心中輕輕劃了三個字——“刀斧手”。 王嫵劃的是簡體字,但好在這三個字的形態(tài)總算古今相差不大,趙云立即反應(yīng)過來,臉色微變。 王嫵的指尖在他掌心上頓了頓,緊接著又劃了個“五”。 宴上諸人雖都攜帶了部曲前來,但為示對此間主人的尊重,除了一兩個貼身親衛(wèi)之外,大隊人馬都留在前院之外。 趙云抬頭往曲廊的方向瞥了一眼,由于他們周圍的火把太過明亮,夜色中的廊下更顯得一團漆黑。 趙云反而鎮(zhèn)定下來,反手按上王嫵冰冷的手,用力握了一握。 趙云的手掌溫暖干燥,掌心手指間還留有開弓執(zhí)劍的薄繭。王嫵心頭一松,緩緩呼了口氣出來,挺了挺僵直的背脊,背后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沁透。 她也不想就這樣冒險闖到席上來。既然她現(xiàn)在不想嫁到曹家去,這個曹cao麾下的第一謀士,她寧愿有多遠躲多遠。 原本王嫵只是突發(fā)奇想,青州諸世家會宴,自然要帶不少部曲武裝。而鄭家雖擔(dān)著經(jīng)學(xué)第一之名,但這次既然會以郭嘉的名義邀宴,就定不會要去做那不涉天下時局的出世仙人。那么多部曲兵卒到了家門口,他們豈能毫無準(zhǔn)備? 到時候,只怕鄭家所有的武裝力量都會陳列出來,名曰招待,實則時時監(jiān)視多加部曲的動向,以免有細作趁機生亂。另一方面,世家好名,平素里各據(jù)一方,都是強龍也難壓的地頭蛇。這回匯聚到一起,又怎會不借機立威,彼此暗地里較量一番? 因此,這次的會宴,即使參與的世家所帶的部曲數(shù)量不會太多,但質(zhì)量卻一定都是頂尖的! 趙云和陳匡都要入內(nèi)赴宴,王嫵就想混在趙云的親兵中,看一看這些和趙云糾纏了兩個多月的青州土著們究竟幾分斤兩。 這事若事先讓趙云知道了,反倒要累得他時時擔(dān)心。宴席之上不提別人,單憑一個以洞悉人心流傳千古的郭嘉,就極有可能逃不過他的雙眼。 她卻沒有想到,鄭家為了防止幾家上千的部曲干等著的時候相互起了沖突,干脆欄了個大院出來,送酒送rou地招待,等于也擺下一宴,甚至還準(zhǔn)備了女人。 世家蓄養(yǎng)部曲,只求亂世之中守家護土,縱有規(guī)令約束,也遠不及軍中軍令森嚴(yán)。再者,他們都知道自家的主人在內(nèi)飲宴作樂,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出來,此間又是鄭家的人出面招待,便漸漸放松,也投入到這一場歡娛之中。 王嫵無奈之下,怕躲著反而引人注意,便借口去茅廁,悄悄避了出去。卻不想,也不知是不是鄭家酒水上太過大方,茅廁里的人始終絡(luò)繹不絕,甚至還有人等不及就干脆在邊上露天解決。王嫵遙遙望到三三兩兩的部曲壯漢肩并著肩,立作一排,只能掉頭就走。 卻被她發(fā)現(xiàn)了那五百刀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