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碧血銀槍_分節(jié)閱讀_62
可欣慰之余,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點都高興不起來。極淡極淡的失落之意,自心頭慢慢浮現(xiàn)??M縈繞繞,說不清,道不明,竟有些百感交集的意味。 這個念頭草草在腦中一過,王嫵心中一凜,趕緊將它壓了下去。 曹cao和郭嘉既然談及了趙云,她唯恐自己稍一多想,就會走神錯漏了什么要緊的信息過去。 放走趙云,郭嘉早料到曹cao會有此一問,捏在手中的竹片緊了緊,又放松開來,左手執(zhí)著一頭,另一頭在右手手心里輕輕一敲:“虎豹營無恙,主公放心。只是嘉深覺,趙子龍若是命隕荒野,頂多引人一句可惜之嘆,若是死在公孫瓚手里,方能寒了幽州鐵騎千萬將士之心,也絕了其他人投奔公孫瓚的打算。” 很有說服力的解釋,就連郭嘉自己聽了,也幾乎要相信當時他叫停放箭,現(xiàn)身放趙云于山林全是出于這一條離間之計,一點私心也無。 “臥龍躍馬終黃土,美人帳下猶歌舞。”想起王嫵當日在高密酒宴上的一句氣死人的歪詩,郭嘉突然有些唏噓。卻不想這句詩最終還是要應在趙云身上。 何人沖殺在沙場,百戰(zhàn)不言悔?何人設宴看歌舞,一言定生死?任憑你金戈鐵馬,戰(zhàn)功赫赫,最終也抵不過那宴上高坐之人,記過不念功! 他在劇縣城下張狂無狀,固然是要故意引人注目,為那一石四鳥的連環(huán)之計做足聲勢。卻又何嘗不是真的想立刻就見一見那短短兩年不到的時間里,磐水破袁紹,聲名鵲起的年輕將領究竟是個什么模樣! 北海一戰(zhàn),那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計策本就是出自于他手! 北海一郡,拘于孔融的聲名威望不能加之武力兵戎。于是他便費盡心思,引袁紹之兵先行攻城。待北海城破,那逼殺孔融之惡名便盡數(shù)由袁紹背負,而曹軍則趁袁紹立足未穩(wěn)之時,做那一只枝頭黃雀。 他要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樣的人物,居然能掐準了時機,渾水摸魚,令他好端端的一只黃雀一眨眼間,生生變成了那奪食不長眼的螳螂! 令好好的一場螳螂捕蟬的戲碼,變作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他與趙云相交不深,卻也能看出他為人坦蕩,重信諾,輕生死。當他遞上那一柄青釭劍時,當趙云接過青釭劍時,誰又知道,他是真心希望看到這柄劍,能掛在趙云身上。那一刻,他甚至心念飛轉,遙遙想了一下,若是有朝一日,虎豹營能由郭奉孝定計,趙子龍領兵,那才叫是天下無敵! 就是這樣的一個頂天立地的錚錚男兒,就連他自己也不信公孫瓚能被他說動自斷臂膀,可見其心胸狹窄,毫無容人之量。 郭嘉的心緒沉沉,他一向奉行各為其主,一向奉行慈不掌兵。唯獨這一次,他突然追究起了自己親手導演這一場離間連環(huán)計究竟是對是錯。 或許,若是用別的法子…… 在這一瞬間,郭嘉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到了公孫瓚圖窮匕見的時刻,趙云會不會后悔之前沒有接受曹cao的示好,會不會對公孫瓚徹底死心……若是那時候派虎豹營潛入公孫瓚的軍營之中去將趙云救出來,趙云會不會改變主意,投入曹cao麾下? 郭嘉心思電轉,頃刻間已將得失權衡了一遍,眉宇間的黯然陡然消散開來:“主公,嘉有一計……” 然而他話還未出口,抬眼之間,郭嘉卻陡然發(fā)覺曹cao盯在他面上的目光陰沉而冰冷,探究之中,竟還有幾分凜冽狠厲,哪里還有半點說笑的隨和模樣! 郭嘉心頭猛地一驚,他素來擅察人心,事曹cao又一年有余。固然曹cao有時所做的決定他一時不得甚解,卻自問對自家這位人道喜怒無常的主公知之甚深。 曹cao這是動了殺機! 可這又是為何?莫非是因為沒殺了趙云? 郭嘉不解。他自信那個借口足夠好,好到哪怕曹cao和趙云有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也足夠令他放手,把趙云留給公孫瓚處置。 畢竟,在一條通往整個天下,大好河山的道路面前,區(qū)區(qū)私仇,又能重幾何? 郭嘉百思不得其解。 普天之下,只有王嫵知道曹cao的殺機從何而來! 因為郭嘉方才不自覺吟出口的那兩句原本她用來嘲諷他帳下歌舞,卻被他視為“歪詩”的句子,不單單是歌詞。 這兩句話,前一句出自杜甫筆下,后一句則是唐代詩人高適所作,都是膾炙人口,流傳甚廣的詩句。而那“臥龍躍馬”也不是字面的意思,躍馬固然是西漢末據(jù)蜀稱帝的公孫述名號,“臥龍”卻說的是現(xiàn)在還遠在臥龍崗上的諸葛孔明! 就算那曹cao不曾聽過那首改編的歌曲,就憑他對歷史的了解,也斷不會不知道這兩句詩!斷不會不知道“臥龍”所指何人! 偌大的軍帳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沉寂。王嫵感覺到自己的耳膜被心臟跳動的聲音震得嗡嗡耳鳴,又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她的心口。她緊緊咬住下唇,惟恐自己一時不覺露出絲毫生息,舌尖齒根隱隱彌漫了一絲鐵銹氣的血腥味,卻覺不出絲毫痛楚。 直面曹cao的殺機,而不先思考如何化解,反而去想為何,這天下間,怕也只有郭嘉一人能做得到如此??傊鯆呈侨f萬做不到的。 她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嘴,扣著兩頰頰骨,不讓牙齒敲擊出聲。卻似岔了氣一般,連腹肋處都隨著顫抖的呼吸岔了氣一般隱隱生痛。 她一邊想曹cao下一句要是直接問這詩出自何人之口,郭嘉會不會立刻報上她的大名,讓她從此位列曹cao追殺黑名單之首。一邊卻又在擔心公孫瓚縱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對趙云不利,然而趙云現(xiàn)在身上還帶著傷,只要繼續(xù)讓他帶兵打仗,不拖去一條命,以后也要落下后患來。 一時之間,她心里好像貓抓毛線,亂作一團,全身的肌rou筋骨卻在這時候不聽使喚地打起顫來。王嫵閉上了眼,極慢極慢地努力做了兩個深呼吸。 “說得不錯,故而我在巨鹿見了趙云后便立刻鳴金收兵。若我軍攻勢不減,公孫瓚目前麾下無人可用,必將要倚重趙云。只有我退了兵,他才有心思琢磨如何自斷了這一條臂膀。”沉默了許久,只聽曹cao突然開口,接的卻是郭嘉前兩句說的話。就好像郭嘉中間那兩句自語感嘆,之后的獻策之言,他都根本就沒聽見。 曹cao開口的瞬間,郭嘉只覺得肩頭一松,那股無形的殺機悄然散去。 而曹cao卻收回了伸出去要掀起門簾的手,慢慢踱步回到帳中。一邊說話,一邊狀似不經意地走到矮榻前,目光一掃。 王嫵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身子,卻見曹cao俯身將那片寫著簡體“龍”字的竹片拾了起來,藏入袖中。 郭嘉背負了雙手,側過身去,只當是曹cao是寫了錯字不好意思被他發(fā)現(xiàn)。而他也擔心自己若是跟上去反而會引得曹cao起疑發(fā)現(xiàn)了王嫵的行跡,因此也不阻攔,反而站得遠遠的,只作未見。 至于那一時的殺機……郭嘉想了想,最后歸到了公孫瓚頭上。 畢竟,曹cao看重趙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甚至解了隨身的佩劍相贈,最后如此人才落得這么個毫無遠見的人手中,就連他都不待見公孫瓚,更別提花了那么多心思的曹cao了。如此英才葬身宵小之手,英雄末路,豈能令人不怒! 然而,這么一緩,郭嘉卻又想到,他現(xiàn)在再去救人,怕是非要和公孫瓚狠狠打一仗了。而他們當務之急,卻是要去長安迎天子,又要和劉備拉鋸徐州,實在無力再和公孫瓚糾纏! 郭嘉長嘆一聲,最終還是將心里的一念沖動壓了回去。無奈地搖搖頭,將曹cao送出帳門。 曹cao走到門口,腳步卻又是一頓,意味深長地看了郭嘉一眼:“那兩句詩不錯。” “嗯?”正自唏噓的郭嘉不由一怔,停了一停,才反應過來曹cao說的是“哪兩句詩”。 他不禁挑了挑眉,這前后根本不搭邊,上下完全無過渡,除了用作氣人就別無用途的歪詩……不錯? 每每想到當初酒宴之上,他執(zhí)劍而舞,洋洋灑灑的凜冽劍勢,居然被說成了是“美人歌舞”……本是要好好看一看那常山趙子龍,卻不想他郭奉孝也有被人氣得不知長劍脫手,不知該怒該笑的一天。 然而曹cao已然大踏步地走出營帳,頭也不回。 雖有些疑惑,卻總算是送走了曹cao。郭嘉倏地放下帳門,轉身快步回到榻邊打開箱蓋。然而王嫵卻沒有如他意料之中一樣一下子從木箱里跳出來。 郭嘉微微一怔,斜飛的眉不由自主地蹙了起來,只見遮在最上面的薄被全部拱在王嫵肩上。王嫵半蜷著身子,縮在箱子的一邊,箱蓋猛地打開也一言不發(fā),甚至連頭都沒抬起來一下。 “這是怎么了?”郭嘉扯開薄被,想去扶她的肩膀,可手伸到一半?yún)s頓了一下,停在半空,又慢慢地放下來。 王嫵仍是沒有抬頭,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伸出一只手攀著箱沿,清了清喉嚨,悶悶地回了一句:“腿麻了?!甭曇麸h忽著打顫。 任誰在如此逼仄的箱子里呆著躲著,都會兩腿發(fā)麻,一時站不起來。郭嘉也沒有多想,只是凝神對著那木箱子望了一會兒,才輕聲說了一句:“也是,該換個寬敞些的?!?/br> 話音未落,突然俯身,往王嫵腰后腿彎間一抄,竟是將她從箱中抱了出來。 王嫵強壓著心里的驚惶,心緒未平,冷不防身子一輕。 慌神之下,草木皆兵。 她一直撫著小腿的手倏地一抬,郭嘉只覺一道寒光自眼角乍現(xiàn),習武的身體已下意識地做出了反應,手腕于一沉一振間抽身急退。 王嫵的身子在半空中失了依憑,折了個方向,生生摔了下去?!芭椤钡囊宦晲烅?,正摔在矮榻之上。 一柄七寸短刀,在木箱外沿留下一道深刻曲折的劃痕,在短促的令人牙酸的刮擦聲中,一同摔落在王嫵身側。 這把短刀,還是她當日和云姜坐船趕去黃縣時帶在身上的,這回事急,趙云又不放心她,就和那小弩一同帶了出來。而遇上郭嘉之后,許是要避人耳目,不便牽扯太多的人進來,又許是對她的反應還存著些許顧慮,他也不曾派人搜身,除了射殺過人的小弩被他手下拿走,這把一直沒露過面的短刀卻是始終藏在身上。 直到今天…… 王嫵確實是腿麻了。但有曹cao的身份在前,她已是慌了神,方寸皆亂,心神緊繃。任何一個風吹草動,都足以令她立刻慌張起來。在這種時候被郭嘉這么突然抱起來,她根本來不及思考,頭一個反應就是將小腿腿側的短刀抽出來自衛(wèi)。 時值夏節(jié),郭嘉雖還留著薄被防早晚寒涼,而除卻這個,木質的矮榻上就只剩了一層草篾而已。 半邊身子磕在生硬的木榻上,王嫵一陣頭暈眼花,筋骨鈍痛,幾乎用盡了全力,才總算沒讓手里的短刀脫手。她側了側身子,卻趁著這個細微的動作,活動了一下手臂上僵硬的肌rou,將短刀握得更緊。 堅實的木料上劃痕清晰,郭嘉的臉色沉下來。從他將王嫵抱起來,到王嫵拔刀,只是眨眼之間,然而就是這么短短一瞬的接觸,他卻清晰地感覺到——王嫵在發(fā)抖! 胸膛起伏不定,臉色煞白,碎玉似的一小排牙還咬著下唇,唇角微顫,隱隱透出一絲刺目的殷紅。握著刀的手在抖,單薄的肩膀也在秫秫發(fā)抖,從郭嘉這個角度看過去,甚至還能看到長長的眼睫顫動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