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8 最后的華爾茲
背叛地心引力的沙逆流而上,鐘表逆時針開始旋轉,十天化作一秒,年華倒退,倒退,再倒退,停在一個陽光和煦的春天。 “凱思琳,我回來了!” 眼前的畫面微微泛黃,邊緣柔化,陽光落在正中央。黛西·弗蘭斯蒂德端著蛋糕一路小跑,叉子和瓷盤的清亮碰撞聲讓人膽戰(zhàn)心驚。 凱思琳聞聲抬頭,深深皺著眉,“黛西,你小心點!”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br> “我是怕我的蛋糕有事,你這個冒失鬼?!?/br> 黛西石化了一秒,嘟囔一句“怎么這樣說話”,默默把蛋糕推給她。 凱思琳合上手邊的書,朝著她生氣的樣子調皮一笑,說:“我開玩笑的,謝謝你!” 聊著聊著,凱思琳毫不客氣地抱怨道:“我爸又帶我去那些討人厭的舞會了?!?/br> “然后呢?” “我又被訓說怎么那么少話——噢!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根本一點都不想跟他們說話?!?/br> “哈哈哈,你太坦率了,要是我敢這么說一定被我爸罵死?!?/br> 凱思琳卻笑不出,回憶著當天會場見到的大人們,他們的樣子、服裝、說過的話,心里的疑問漸漸發(fā)酵。她插起一塊蛋糕,搖了搖頭,“而且我總是反覆覺得很多人喜歡我,又有很多人不喜歡我?!?/br> 黛西還是一貫樂天的模樣,“別傻了,你可是眾星捧月的天才啊?!?/br> 凱思琳認真地想了想,腦子里全都是些如人飲水的話,冷暖自知,這是她人生第一次的欲言又止。 “我不想當天才?!?/br> “我好孤獨,沒什么朋友,在十歲之前,外面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個異類,接近我的人都有他的目的。”她漸漸垂眸,挖掘內(nèi)心深處的泥土,嘗試挖出盤根錯節(jié)的根系,“除了一個人以外——” 時空頓了一下,周圍的一切景象在高速往后飛馳,白得明亮,她感到耳鳴,萬物包括她自己像天昏地暗般旋轉,失重感牢牢拉扯著心臟。不知多久后景色倏地停了下來,回到了四面都是書架的房間。 凱思琳像個被松開的扯線木偶,重重跌落在紅色天鵝絨沙發(fā)上,大口地喘著氣,然后開始干嘔。 “不要過度使用,會很傷身體的。” 凱思琳沒注意到布萊帕特就站在壁爐前,用冷漠的眼神直直盯著她,她嘲諷地勾了勾嘴角。 “我沒有?!彼帽M力氣吐出這幾個字,垂下?lián)卧谏嘲l(fā)上的手,緊握的懷表閃著金光,光束掙脫手指投射到地毯上,分不清善惡。 布萊帕特沒有說話,拿起桌上的紅茶遞到她手中。她沉默地接過,捧著燙手的茶杯,思緒里全都是剛才用第三人稱所見的過去。 “我是世紀末的天才,布萊帕特?!彼曇舾筛傻摹㈧F霧的,“可我也是凱思琳·洛佩茲?!?/br> “凱思琳,你知道嗎,這種巫術太古老了,太依靠星宿和地球軌道的引力,我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成功進入時空隧道并且能平安回來?!辈既R帕特看著她狼狽的樣子,聲音柔軟到憐憫,“請你相信?!?/br> 布萊帕特輕拍凱思琳的肩后便離去,壁爐的火光填滿原本屬于聲音的空隙,寂靜令人心生恐懼,脆弱的靈開始顫抖。她把臉埋在手心,某一層依附在心上的東西開始分離。 縱使生命身不由己,至少我還有很長很長的記憶。 —— just one last dance. 及時行樂的人們慣例用舞蹈結束一天,而英國人這種及時行樂的豁達心境應該是起源于圓形音樂廳。又一次的周末晚上,平緩的音樂響起,凱思琳跟身旁的小朋友揮手道別,目送他們跑進舞池,生命力如此蓬勃,就像繽紛的熱帶魚潛進大西洋暖流。 她自覺退到一旁,看著人們像燕尾蝶一樣翩翩起舞,竟不覺得羨慕,一棵樹般地站著,在這里活像一個異類,心里卻有一種幼稚的矜持——她絕對不會打破堅持舞會不跳舞的紀錄。話是這么說,可當看到有人和自己一樣格格不入時,還是難掩慶幸地走了過去。 “你不去跳舞嗎?” “不,我會頭暈?!蓖柸R特回答道。 “我也一樣?!比缓笠暰€轉移到舞池中央,她指著翩翩旋轉的金發(fā)身影說,“你朋友好像跳得很開心?!?/br> 就在這時,雷德蒙隔著人海與她對視,見到兩個同樣穿著黑色長袍的身影一高一矮地站在一起,他驀地一笑,一個再也不會更棒的點子跳進他的腦海。 圓形音樂廳里金碧輝煌,歌舞升平,處處洋溢著生的氣息,就像一個與外界隔絕的烏托邦,沒有痛苦、寒冷、饑餓,全心全力在今天活著,沒人考慮過明天。 carpe diem 是拉丁文,翻譯成英語是seize the day,意為活在當下,抓緊時間,不忘初心。 旋轉時雷德蒙彎下身與一旁的小孩說:“去拉那邊的哥哥jiejie一起跳舞。” 威爾萊特看著這一切眩光,應感到頭暈的他卻格外清醒,清醒到坐立不安。此時,舞池里鉆出兩個稚氣未脫的身影,拉起兩人的手輕快地說:“來跳舞!” “什么?”還沒反應過來,凱思琳就被拉著往舞池里走去。 站穩(wěn)后,她尷尬地問:“你會跳舞嗎?” “不會?!贝鸢革@而易見。 空氣凝結了幾秒,她想,真的要跳嗎?小孩還在旁邊起哄,凱思琳彷佛被牽線一般生疏搭上他的手臂,他卻低低地說:“我應該先邀請你。” “我不在乎?!?/br> 于是威爾萊特小心翼翼與她十指緊扣,她竟覺得有哪里出錯了,像是不小心算錯的光度與密度,指尖輕輕顫抖,抖落一身不確定性。 她專注看著腳下的步伐,他在看她。 凱思琳突然說:“我記得你說過達芬奇是文藝復興時期最完美的代表?!?/br> “嗯?!?/br> 威爾萊特松開她的手,她的身姿像花瓣那樣盛放、旋轉,然后握回他的手。 “他曾說,‘繪畫是自然的唯一模仿者,繪畫包羅自然的一切型態(tài)在內(nèi),它能夠將自然界中轉瞬即逝的美生動地保存下來,繪畫能比語言文字更真實更準確地將自然萬象表現(xiàn)給我們的知覺?!?/br> 凱思琳抬了抬眼,眼前這個是來自彼岸的天才,好奇心在感受他的體溫,少年冰冷的臉龐下的手心竟如此溫暖。雖然身上的黑長袍背叛了舞會,好在有人陪她一起做規(guī)矩世界里的叛徒,因為在這個充滿秘密的烏托邦里,他是唯一相似的靈魂。 她卻突然有些落寞,“可惜我不懂藝術?!?/br> “我也不懂天文?!彼穆曇魶]有起伏,如風吹過那樣的不經(jīng)意,字句卻直達人心,“但我會想去了解?!?/br> 她沉默一會,用只有自己聽到的音量說:“達芬奇,我會記住他的?!?/br> 那個時候,威爾萊特決定劃一幅畫,名字叫《星月夜》。而凱思琳害怕一朵花蕾在心里無聲綻放。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凱思琳開始下意識地躲避威爾萊特。例如,本來跟格林黑爾聊得很投機,遠遠見威爾萊特朝這個方向走來,她活像感知到獵人的白兔,莫名驚慌,然后馬上找一個理由結束話題,匆匆離開。 “她怎么像見了鬼一樣?”格林黑爾一臉不解,轉頭見威爾萊特從身旁經(jīng)過,朝他丟去一顆糖果,意思是“給你的”。格林黑爾突兀地接過,一臉問號。 還有一次,她跟布魯爾下棋,局面陷入膠著,她難得也要偏起頭思考。這時,布萊帕特以及其他人湊過來看熱鬧,威爾萊特也是其中一個。凱思琳忽然抬起頭,看到他時心不自覺掀起一陣風,然后絕望地掩面,說:“不好意思,你們妨礙到我思考,可以請你們離開嗎?” “什么嘛!我還想看一次高智商之間的對決呢?!辈既R帕特大聲控訴。 “什么對決……”布魯爾扶了扶眼鏡,三條黑線。 凱思琳抬眼瞪了他們一圈,視線來到威爾萊特身上,再次嘆氣掩面。我走不開,所以請你走吧。 逃避,是世界上最懦弱但是最有用的辦法,屢試不爽,她放棄成為一個勇敢的人,直到有一天,逃避的時效到了。 凱思琳在一面寬闊的書架前找尋哥白尼的《天體運行論》。這里本是一間廢棄的書房,后來變成了雜物房,堆滿了畫架、譜架以及各種的星體模型。這本是不常有人來的房間,此時門卻被吱呀一聲打開了,凱思琳驚異地轉過頭,原來那是威爾萊特。 他一抬眼,兩人的眼神對上了,凱思琳沒有想過會在這里撞到他,眼睛瞪得圓滾滾的。他沒有說話,轉身走向房間的角落,在一個柜子前蹲下,翻找著顏料的補給。整個空間里只剩下一堆繪畫工具的碰撞聲,凱思琳開始緊張起來,有種混亂又諷刺的感覺,想起薩馬拉城之約的故事,她就像那個躲不過死神的商人。等等,其實威爾萊特并沒有死神那么可怕。 內(nèi)心在這種感覺下持續(xù)掙扎,渾然不知威爾萊特已走到了身旁,一個沉重如鬼魅的聲音說:“請借過一下?!?/br> 凱思琳馬上跳到離他兩米開外,見他在書架上來來回回找尋什么,她不經(jīng)意一問:“你想找什么? “達芬奇的《繪畫論》?!?/br> 頓時,空氣陷入了一陣沉默,塵埃也彷佛會說話了,尷尬透過五感直達神經(jīng)。本來不該是這樣的,站在他身邊明明會有種莫名的歸屬感,而現(xiàn)在卻被更莫名的感覺取代了。凱思琳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當機立斷找了個離開的理由,哥白尼?以后再說吧。 “布萊帕特找我還有事,我先走了?!?/br> 她的腳剛邁出一步,威爾萊特便一大步擋在她的面前,去路和唯一的光源都被遮擋了,她幽幽地抬頭,眼見威爾萊特琥珀色的眼睛像一把鍍金的劍,深深地,穿透血rou般地望著她。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么?”她的聲音干澀地發(fā)抖。 “你為什么總躲著我?” “我沒有啊。”她還是不敢看他的眼睛,而且隨時準備從他身側繞過去。 就在此時,威爾萊特捉住她的手腕,凱思琳嚇了一大跳,并不是因為這舉動太失禮,而是彷佛被捅破偽裝的慌張失措。這是他們第一次離得那么近,她的心跳越來越快,是一只被獵人逮個正著的白兔。 僵持了一陣后,他發(fā)現(xiàn)有哪里不對勁,聲音漸層遞進:“我摸到了你的脈搏?!?/br> 恐懼在心里極速放大,她往后縮了縮身子,手腕依舊被錮在他手中掙脫不開。 “你為什么心跳得那么快?” 凱思琳像被戳到了痛處,本能反應推開了他,眼眶遲緩地灼熱,她大聲吼道:“我怎么會知道!” 等到他反應過來時,只見一個氣沖沖走掉的背影。 隨即接上的是威爾萊特與凱思琳道歉的畫面,他把一張紙遞給她,紙上畫了一束花,她無聲地接過,沒再理他,不過那天的尷尬是真的,心跳也是真的。他好像還在說著什么,可是聽不清了。 凱思琳看著這一切捂著嘴掉眼淚。 當然如果她想,她還是能無數(shù)遍回放,可是無法再加入新的東西了,沙還是那些沙,命運還是這樣,她還沒能強大到扭轉命運。確切來說,誰都沒有這個能力。所謂的回到時間起點,不過是透過回放過往的記憶來逐漸加深難過。 布萊帕特,要是這一切不是偶然而是必然,我會開始相信天才、命運、緣分。正考慮要不要相信奇跡。 這是一段被埋葬在烏托邦里的故事。 夏爾下一次在圓形音樂廳見到凱思琳,只見一個人緊緊牽著她,像是松開就會各散天涯。他們在人潮中相遇時,她用另一只手連忙拉住他的衣袖,然后漸漸松開,像捉住稻草卻慢慢松開的以為幸存者。她神色凝重地張了張嘴,然后匆忙離去,快到他根本來不及反應。 “血液?!彼徽f了這兩個字。 ※※※※※※※※※※※※※※※※※※※※ 最近我出了一點事,很久沒更了,寫的比較跳躍。 如果有的選我真不想要這種天賦,我想做個開心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