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青轉(zhuǎn)臉看向來人，一身青衣，左腕處的紅石手鏈成為周身唯一的亮色，尤為醒目。

    前幾日他查到小姐在下馬鎮(zhèn)渡口出現(xiàn)的消息，便迅速的趕往，聽聞了渡口客棧發(fā)生的一切，大致推斷出對方的身份，隨后一邊順藤摸瓜找過來一邊試著和朱絳聯(lián)系，恰巧今早聯(lián)系上朱絳，同時知道了這邊的消息。

    原來面前的人就是大周廢太子李衡。

    面如冠玉，五官精致，身段頎長，氣質(zhì)清雅高貴，難怪讓小姐產(chǎn)生好感。

    “李公子。”他笑著微微欠身。

    李衡微愕，點(diǎn)頭回禮，順帶將面前的人也打量了一遍，二十六七年紀(jì)，身量與他相仿，樣貌秀雅，文質(zhì)彬彬，像東越水鄉(xiāng)養(yǎng)出來的知書明禮的翩翩書生。

    宛葭月看了眼兩人，對李衡介紹道：“鴉青，谷中人?！?/br>
    李衡心中略緊：“什么時候回？”

    宛葭月瞥了眼鴉青，笑道：“等谷中來人?！?/br>
    鴉青找到自己必定也會派人回稟父兄，為了確保自己這次不再逃了，即便是有鴉青在，父兄也必會再派人來。

    一來一回好幾千里路，即使快馬加鞭也需要一些時日，她還能夠多待幾日，晚一天離開，至少朱絳會晚一天動手，他就多一分安全。

    李衡沉默須臾，點(diǎn)了下頭，又看了眼兩人，心中還是犯堵，眼不見心不煩，轉(zhuǎn)身朝客棧外去。

    “你要去哪兒？”宛葭月忙關(guān)心的問。

    李衡未回答，人已經(jīng)出了客棧門檻，池淵此時也從樓上下來緊隨出去。

    宛葭月喪氣的復(fù)坐回桌邊，撐著腮耷拉著眼皮盯著面前的甜瓜，隨手拿起一塊有一口沒一口的吃。

    鴉青看她情緒低落，眉間也跟著附上一層愁云，在她身側(cè)坐下，語重心長的勸道：“谷中規(guī)矩，凡是獵物必殺，除非買主放棄。即便買主放棄，谷中之女不外嫁，而他的身份注定不可能隨小姐回谷?！?/br>
    宛葭月被他勸的更加惆悵，谷中之女不外嫁，這是鐵律，她曾聽母親說過，姑姑當(dāng)年愛上了一個谷外人，而那個男人是家中獨(dú)子斷不愿隨姑姑入谷。姑姑為了和那男子在一起私自離谷嫁給那男子，最后祖父不忍殺了最疼愛的親生女兒，用毒毀去她的所有記憶，斬斷父女關(guān)系，此后姑姑是生是死是好是壞，再無人知曉。

    她記得小時候也曾遇到過一件類似的事情，那個人也被毀去了記憶，只是毒用的重了些，那人此后變得癡傻，趕出谷后，生死不知。

    想必想與之相守一生的人也不會再待她如初了，甚至?xí)壷绫致牧税桑?/br>
    沒有記憶，那些曾經(jīng)在一起的美好往昔都沒了，面前人成了一個陌生人，甚至身邊的世界都是陌生的，一個人沒有過去才是最痛苦的。

    回過神來，她嗔怪道：“胡說什么呢！我就是瞧著他長得好看而已，怎么你還扯婚嫁了？我瞧著你和谷中那么多的兒郎都長得好看著呢！”

    鴉青調(diào)侃的笑道：“那小姐嫁我好了?！?/br>
    宛葭月翻他一個白眼：“我一直當(dāng)你是兄弟，你要娶個兄弟嗎？”

    鴉青搖頭：“我沒當(dāng)你是兄弟?！?/br>
    宛葭月頓了下，疑惑看他。

    他笑了下：“我當(dāng)你是妹子。”

    ——

    李衡帶著池淵來到栗城西湖，兩岸楊柳依依，湖面花樓歌船，隱約可聞靡靡之音。岸邊的樹蔭下有游人和當(dāng)?shù)氐男∩绦∝溬u著小東西，不時傳來吆喝聲。

    他立在湖邊迎著湖面涼爽的夏風(fēng)吹了許久，一個頭戴斗笠的船夫搖著槳駛過來，用肩頭上抹布抹了把汗，笑問：“公子，瞧你在這兒站了許久了，是要游湖還是想到湖中的哪艘花船上去？”

    李衡余光朝岸邊一側(cè)幾位游人掃了眼，笑問：“剛剛的歌聲從哪艘花船傳來？”

    “落月姑娘的花船?！贝蛘f著回身朝湖中心一艘指去，“公子要過去？我載公子過去，每人十文錢，別的船都要十五文的?！闭f著朝旁邊的船只睇了眼。

    “有勞?！?/br>
    船夫?qū)⒋堪?，李衡邁步上船，船有些晃，船夫上前攙扶一把，正抓在李衡昨夜劍傷之處，疼的他手臂顫了下，微微蹙眉，船夫忙移開手，眉眼低垂，低聲輕語：“公子恕罪。”

    “無礙?！?/br>
    池淵瞥見旁邊人看過來，忙移了下身子擋住那幾人視線，并從船夫手中接過李衡攙扶上船。

    船艙狹小只有大半個人高，勉強(qiáng)可坐四人。李衡和池淵兩人稍寬敞些，坐穩(wěn)后，船夫便搖槳開船。

    離岸十來丈后，船夫朝四周看了眼，并無船只靠近，他還是刻意壓低聲音對船艙道：“稟公子，裴公子那邊一切順利，這幾年小心經(jīng)營，深的東越國主信任。如今東越局勢變動，裴公子特讓屬下來請示公子，下一步當(dāng)如何?！?/br>
    李衡沉思了片刻，道：“離間東越君臣。如今借著使團(tuán)問罪東越上下恐慌這一契機(jī)，令他不時進(jìn)言讓東越國主疑心郕王，猜忌其有擁兵篡位之心即可，其他他什么都無需多做。”

    “這……”船夫謹(jǐn)慎的看了李衡一眼，他可是幾個月前被安了一個“謀反”之罪被廢，如今卻將此用在了東越君臣的身上，這話他也只能心里想想，斷不敢說一字。

    “郕王是東越戰(zhàn)將軍魂，對東越忠心耿耿，雖東越國主對其自大不滿，但是一直信任有加，讓東越國主猜忌其謀反篡位恐非易事?！?/br>
    “功高蓋主是大忌，何況還是一個與其意志相悖的親王。如今私自屯兵西北引來大周問罪，想讓東越國主起疑心不難。郕王素來行事剛正不阿，狂傲自大，得罪半數(shù)的朝臣，因其重兵在握，不敢輕易開罪，但若是有能搬到郕王的機(jī)會，這些貪生怕戰(zhàn)一心求茍安的老臣必會不遺余力。我會讓葉斕那邊配合坐實(shí)郕王之罪?！?/br>
    心中不由得悵嘆，與自己相比郕王江夷釗不知道算不算幸運(yùn)，畢竟算計他的是他心中的敵國人，而算計自己的卻是自己的君父。

    船夫聞言心中膽寒，如此這般，郕王的結(jié)果不是被冤入獄賜死，便是真的起兵謀反。無論是哪一種結(jié)果，都大大的動搖了東越的國本，東越再不足為患。不由對面前的人更加敬畏。

    他真的越來越像洛王，難怪陛下處心積慮要加罪廢黜。

    他垂首領(lǐng)命應(yīng)是。

    小船慢慢靠近落月姑娘的花船，船上的姑娘瞧見來客陌生從未見過，一身青衫布衣，心中不喜，擺手趕客：“今日客滿了，郎君還是去別的的花船吧！”

    李衡從對方嫌惡的目光讀懂意思，朝花船上看了眼，笑道：“真是遺憾，看來我今日運(yùn)氣挺差。那我改日是要趕早了?！彼厣碜卮?。

    船夫劃著小船朝別處去。

    花船上的兩位姑娘冷嗤：“就那副窮酸勁還想上船來?！?/br>
    曲九復(fù)從花船中走出，瞧見駛出數(shù)丈的小船內(nèi)的人，玩味的笑了笑：要上花船？他這是腦子開竅了？

    李衡遠(yuǎn)遠(yuǎn)的瞪了他一眼。

    在湖中游了一圈，于另一側(cè)上岸。

    他直接回了客棧，剛進(jìn)房間，顧小寒敲門進(jìn)來，黑著一張臉，氣哼哼的白了他一眼。

    李衡好奇的和池淵對視一眼，笑問：“這氣似乎是沖著我來的?！?/br>
    “當(dāng)然，你剛剛?cè)ツ膬毫?？?/br>
    “西湖花船?！崩詈怆S手倒了杯涼茶喝了口，調(diào)侃他，“我這么大的男人，顧公子覺得我去花船有什么不妥？”

    顧小寒走到桌邊氣呼呼的道：“你去花船草船我才不管呢，但是你為什么故意甩開我的人？栗城這么危險，我讓他們暗中保護(hù)你難道還有不妥了？”

    李衡笑笑，示意他坐下，倒了杯涼茶遞過去。

    “我甩開的可不僅僅是你的人，還有兩路人，若是真有危險他們也救不了我，倒不如全甩開干脆。”

    顧小寒詫異，他可沒聽護(hù)衛(wèi)回來說還有另外兩路人。

    “另外兩路是刺殺的人？”

    “不清楚，但肯定來者不善?！?/br>
    “那你也該告訴我的人一聲，全甩開就不怕后面遇到殺手？”

    “我不好好的嗎？”

    “這次僥幸！”顧小寒氣哼哼的端起涼茶一口灌下，嗆的吐了大半杯，咳嗽不止。

    李衡遞了塊帕子過去，他胡亂摸了兩把生氣的起身離開，咣當(dāng)將房門關(guān)上。

    李衡嘆道：“性子倒是有些像衛(wèi)棠。”說著端起茶盞余光卻瞥向立在一側(cè)的池淵，見到他身側(cè)的手輕顫下微微的攥緊。

    他不動聲色的喝了口茶，吩咐道：“如今客棧也安全，不用寸步不離的侍候，先出去吧！若是九復(fù)回來，讓他過來一趟。”

    池淵猶豫了下，領(lǐng)命退下。

    李衡仔細(xì)打量池淵的背影身形和步子，輕輕嘆了聲。

    曲九復(fù)當(dāng)夜宿在了花船上，到了次日日上三竿才回來，剛踏進(jìn)客棧就被池淵請到了李衡客房。

    李衡正在里間臨窗桌前發(fā)怔，目光盯著窗外的樹木，神思早游到九霄云外去了。

    曲九復(fù)敲門進(jìn)來，直到坐到他面前他才轉(zhuǎn)回目光，上下掃了眼曲九復(fù)，精神飽滿，身無酒味，昨夜沒有太過分。

    “找我何事？派去緇墨的人還沒有任何消息。”

    “不是此事?！崩詈饷艘粋?cè)的池淵，問，“他的來歷?！笔疽庖谎邸?/br>
    曲九復(fù)回頭朝外間緊閉的門瞥了下，幾分疑惑：“我與你說過，是華陽涂巖縣尚乾武館館主之子，父親因殺人被斬，母親抑郁病終，叔叔搶奪家產(chǎn)，其與meimei流落華陽城，meimei被騙入醉夢樓，他去救meimei與醉夢樓動手，差點(diǎn)喪命，我隨手救下?！?/br>
    “我派人去逐一核查過，全部屬實(shí)，連他和其meimei的畫像都找涂巖縣街坊和其叔叔確認(rèn)過。若非是如此，我也不敢讓他到你身邊?！?/br>
    “你是懷疑他身份造假？”曲九復(fù)最后試探問。

    李衡沉吟了片刻點(diǎn)點(diǎn)頭。

    “不僅如此，我總覺得他與衛(wèi)棠相識，每次我提到衛(wèi)棠他都或多或少有一些異樣，而且他的性情、喜惡、習(xí)慣都與衛(wèi)棠截然相反，有刻意而為之的痕跡。”

    “白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