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
客棧因提前被包下來,除了李衡一行人,只有掌柜和前堂后廚灑掃的伙計,沒有其他客人。 此時這些人正被護衛(wèi)押在了大堂的柜臺前,個個瑟縮身子,驚恐的看著周圍的手持長刀的護衛(wèi)。 在他們的面前一位伙計被五花大綁按跪在地,左右兩個護衛(wèi)手中持刀押著。此人身材魁梧,前胸后背幾處刀傷,鮮血直流。 兩名護衛(wèi)將李衡房間內(nèi)的兩個伙計拎了過來,扔在地上,清醒的那個有氣無力的呻`吟,臉頰發(fā)青,雙臂僵硬,整個人倒在地上爬不起來,伙計更是嚇的縮頭退步,三魂四魄丟了大半。 剛剛給各房送完酸果茶,正開始收拾大堂、灑掃后廚,忽然就被這些貴客給抓了來,還綁了一個人,一副開堂審案的架勢。 掌柜垂著頭,雙腿在衣衫下抖得厲害,他剛才揣著一包銀錢想偷偷的奔回家?guī)掀迌号苈?,人沒到客棧后門就被堵住了。貴客手中執(zhí)著東宮的令牌,他頓時腦袋訇然炸響,白眼一翻差點昏厥過去。 現(xiàn)在瞧見面前被綁的正是那個逼迫自己下毒之人,他顧不了多少,對著八仙桌邊坐著的白衣公子撲通跪了下去,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慘喊冤。 “都是這個人,是他拿小人一家老小性命逼迫小人這么做的,小人怎敢殺人,求大人饒命啊!” 許清和未理,任由他哭嚎求饒。拎著伙計過來的一名護衛(wèi)走上前回稟:“李公子說,刺客是沖著他來的,是他的私事,不敢勞煩公子,希望公子能夠把這個刺客交給他處置。至于客棧內(nèi)的人,是咱們南楚的人,他不便插手,請公子自便?!?/br> 他點了下頭,吩咐護衛(wèi)將刺客送過去。 李衡的房間內(nèi),聞訊過來的曲九復和宛葭月、鴉青瞧見人沒事都松了口氣。此時護衛(wèi)將刺客押過來,李衡謝過護衛(wèi),借口處理私事支開宛葭月和鴉青。 二人也識趣,不去窺探,各自回房。 看著面前跪著的刺客,雖然從未謀面,但身份不難猜測,知道他喜歡喝酸果茶的只能是曾經(jīng)相熟的人,而這其中最想殺他的除了陳王只有陛下。 陳王雇的枯朽谷殺手撤了追殺,如今又剛從東越回朝,諸事繁多,即便是要殺他,還沒有這么快就騰出手來,只能是陛下暗中派遣的內(nèi)衛(wèi)。 父子一場,他竟然這般的容不下他,即便是被廢被貶,即便他逃到異國,依舊是要取他性命。 陛下應該也是怕的,怕他成為第二個洛王——讓他忌憚、愧疚,卻又不得不殺的人。 “你是真心想殺我,還是皇命不可違?”李衡語氣疲憊。 刺客驚詫,抬頭看他,觸到他目光又立即垂首低眸,咽了咽喉嚨卻沒開口。 “我不會殺你,盡可直言?!?/br> 刺客又是一驚,難以置信的再次看向李衡,卻依舊不言。 李衡冷笑了聲:“不說也罷。九復,將他看好,明日帶上他去炎都?!?/br> 曲九復聞言立即毫不客氣的冷斥:“你嫌死的不夠快是嗎,帶著一個刺客在身邊。直接殺了,你現(xiàn)在還怕多殺一個內(nèi)衛(wèi)嗎?若你不殺,直接廢了丟在這兒。” “照做就是?!崩詈馄鹕沓镩g去。 曲九復氣惱又無奈的踹了刺客一腳后一把將人拎起來。 刺客卻振臂甩開,對李衡怒斥:“公子為何叛國?” 李衡身子一顫,步子頓住,回頭看著刺客。 刺客繼續(xù)的怒聲道:“公子謀反,我本不信,但皇命不可違,我不得不刺殺公子。可公子一路被緇墨顧氏保護,現(xiàn)在更是被南楚東宮相邀到炎都,是叛國,如今殺公子是我本心?!?/br> 憤怒的瞪著李衡譴責:“公子曾經(jīng)也東征東越、西討上渝,也曾手段凌厲除盡白狄細作,如今為何要叛國?陛下即便一時糊涂冤了公子,不仁要殺公子,公子對陛下有怨有恨,但不該叛國。公子無論如何曾是我大周的儲君,你若叛國,可知對我大周朝堂和子民來說意味什么?你將大周置于何地?” “住口!”曲九復怒不可遏抬腳狠踹出去,刺客砰的撞在里墻上,栽趴在地,口中溢出一串鮮血,他上去又猛踹了一腳,“你也知公子為了大周東征西討過,為大周殫精竭慮過,竟然還認為公子會叛國?” 他在這一方面太了解李衡,他可以萬劫不復,可以死后背著亂臣賊子的罵名,但是他無法承受叛國的罪名。 那是剜心割rou斷骨的折磨。 他以為李衡會承受不住,擔心的望過去,李衡的臉色越來越沉,目光也更加的冰冷,卻沒有情緒波動,甚至整個人立在那里一動不動。 在一路追殺他的內(nèi)衛(wèi)眼中,他所作所為尚且被認為是叛國,在遠在華陽的陛下和朝臣的眼中,他更是叛國了,此后他要走的路只會更加的艱難。 大周和華陽,也將成為他此生無法踏足之地。 “公子。”池淵走過去小心翼翼的喚了聲。 李衡目光從內(nèi)衛(wèi)身上移開,冷淡的道一句:“但愿南楚和白狄之人也如你所想?!甭曇羝届o,甚至連語調(diào)都沒有,卻充滿了凄苦和悲涼。 機械的轉(zhuǎn)回身走進內(nèi)間,步子沉重不穩(wěn),背影落寞孤單,好似孱弱老者。 池淵跟進去伺候,李衡微微的擺了下手,他不敢驚擾退了出來。 曲九復又朝內(nèi)衛(wèi)踹了一腳,才將人從地上拎了出去,命池淵務必小心伺候。 李衡坐在貼窗的椅子上,神情呆呆,目光空洞的盯著對面的墻,許久,微微閉上眼,感到一行溫熱滑過。 早已猜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也提前做了心理的設防,但是當真的到了這一步,當有人當面來斥責喝罵他叛國,他還是無法從容的去接受。 只求問心無愧,可此時他覺得自己奢求的不止這些,問心無愧遠遠不夠。 一直到天明,池淵敲門,他還呆坐在原處,姿勢動也未動。 “公子,池淵進去了?!边t疑下沒有聽到里面應聲,池淵端著水盆面巾推門進去,朝李衡看了眼,李衡已經(jīng)從椅子上站起身,他剛放下水盆,李衡已經(jīng)走到了跟前。 他才瞧見李衡臉上有淚痕,怕李衡尷尬,忙移開目光,將打濕的面巾遞過去。 “說說許公子那邊的事吧?!笔疽獬販Y不必伺候洗漱。 池淵聽他聲音沙啞,一邊去倒杯清茶一邊回話:“許公子已經(jīng)將客棧的人都審問了一遍,昨日被打的那名伙計畏罪自殺了,掌柜和另外一名知情的伙計被許公子命護衛(wèi)送去官府了。池淵打聽了一下南楚的律法,掌柜應該會叛流刑另外一名伙計估計會叛笞刑并徒刑三載。” 李衡似有似無的嗯了聲,池淵將清茶奉過去。 此時有伙計端早膳進來,見到李衡從內(nèi)間出來,嚇的手抖了下,差點將早膳端打翻,匆匆的放下早膳,轉(zhuǎn)身逃也似的出去。 “還有昨夜那個刺客……”池淵小心謹慎的提了句,見李衡坐在桌邊準備用膳,沒有任何的異樣反應,才繼續(xù)的往下說,“曲公子后來審問,此人乃內(nèi)衛(wèi)郞將溫讓,本是陰安王府侍衛(wèi),因為得罪了世子被發(fā)配到西陵軍,當年跟隨公子征討過上渝,靠戰(zhàn)功被提為校尉,幾年前陛下在西陵軍挑選內(nèi)衛(wèi),他被選中進了內(nèi)衛(wèi)營,立過幾次功勞被提為郞將?!?/br> 二十六七的年歲有這樣的履歷,必然是有真本事,至少高絕的武功和對大周的忠誠是毋庸置疑。 “公子真的要帶著溫將軍去炎都?”池淵最后擔憂的問。 像溫讓那樣的人,武功卓然,又存殺心,實在太危險。 李衡未言,池淵也不敢再勸。 啟程的時候,李衡瞥見了被兩個護衛(wèi)押著的溫讓,沒有捆綁,看上去不似昨日那般傲然挺立,似乎全身軟綿無力,雙眼迷糊。曲九復最初那一腳雖然用了全力,但溫讓畢竟是武人,不該如此。 他正準備問池淵是否昨夜曲九復又動了手,宛葭月笑嘻嘻的走到跟前:“我在他身上下了點東西,如今弱的像個小姑娘,今天一天都會老老實實的?!?/br> 瞧見李衡面色疲憊,眼睛微紅,眼底一點烏青,昨夜應該是未眠,不免幾分心疼。 “多謝?!崩詈馕⑽⒌男α讼?,笑容勉強,更讓人心里不安。 昨夜他們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她都不知,今早向池淵打聽,對方一字不言,猜想必然是事后自己連問都不該問之事,便作罷。此刻見到他人如此,難免為他擔心。 李衡見宛葭月眉頭微蹙,知她心思,便收斂起低落的情緒,再次的笑道:“宛姑娘上車吧?!边@一次笑容自然輕松,面前的姑娘眉眼也隨著展開。 “好!”宛葭月笑著轉(zhuǎn)身上自己的馬車。 池淵趕著車,車內(nèi)的李衡和曲九復相對而坐,不多會李衡覺得疲倦襲來,在晃晃蕩蕩的馬車內(nèi)休憩,曲九復也沒有打擾。 當李衡醒來的時候,車馬已經(jīng)出城許久,曲九復倒了杯茶遞給他,勸慰:“只要南楚之事能夠順利,那些說辭也就不攻自破,即便是陛下不愿承認,卻已掩蓋不住事實,你又何須傷心?!?/br> 李衡自嘲一笑,這也要南楚之事能夠順利。 可一旦南楚之事真的順利,陛下恐怕更容不下他,就如當年容不下洛王一般,取他性命,賜他一份哀榮,這應該是陛下能夠給到他最好的結(jié)果。 許久,他道:“如果當年洛王真反了呢?”聲音低低幾不可聞,像是在詢問,又像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