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炎都
呼延鐘沉凝了須臾,忽然哈哈大笑了幾聲:“許公子說的是,不過一個廢人,四下竄逃,如喪家之犬,有何可談論的?即便是如今親手殺了也無甚可解恨之處?!?/br> 許清和微微垂眸,眼底的冰冷轉瞬即逝。 趙煜與李衡于國于私均無仇怨,雖然這些時日因流言心中對李衡介懷,但是對于那樣的一個人,無論是何身份,都不該用如此難聽的話去羞辱,他也不愿意聽到這般粗鄙的話。 呼延鐘瞧出了對方眸中的不喜,也不言李衡,轉而道:“大周這么多年內(nèi)外紛亂,早就不是當年,如今李衡謀反,更是雪上加霜,大周朝中三省六部官員和在外領兵的將領受牽連無數(shù),即便未受池魚之殃,也必然戰(zhàn)戰(zhàn)兢兢。大周外強中干,已然是個空殼?!?/br> 他聲音冷硬起來:“我白狄先祖曾受大周驅逐屠殺,結下世代之仇,兩年前舍弟更是命喪李衡之手,國仇家恨,豈能棄之?” “貴邦百年前與大周一役戰(zhàn)敗,痛失潛州、羅州、安州等一線沃野千里之地,被大周驅趕到楚江以南,百年來貴邦先祖雖然有奪回失地之心,奈何敵強我弱,這數(shù)十年,貴邦與大周高唱睦鄰友好,似乎已經(jīng)忘了這份恥辱,要將楚江以北沃野之地拱手讓人了?” 趙煜眼中的陰冷越來越深,這幾句話正戳中了他的痛處。 祖輩一直都有收復潛州等十數(shù)州的雄心壯志,奈何父皇怯懦,畏懼兵事,安于現(xiàn)狀。他一直有收復之地復仇雪恥之心,均被父皇壓住。 前些年大周的確國強民富,兵多將廣,若說畏懼戰(zhàn)事尚能自我說服,如今大周這般境地,千載難逢之機,正是北渡楚江奪回失地攻滅大周的最好時候。 一旦錯過,待大周從疼痛中緩過來,南楚想再渡江就難了。 他端起茶盞抿了幾口,如今他面臨的最大阻礙便是自己的父皇,他已經(jīng)幾次上書言此均被駁回。他雖是儲君,終究不是國君,越不過君權,私自發(fā)兵就是謀反作亂。 呼延鐘知道他是有野心抱負的人,這也是他此來沒有去覲見南楚皇帝而直接來見趙煜的原因。此刻看出了他的心思,笑著道:“聽聞貴國陛下年邁,近年身體常常抱恙,也的確不宜在為此cao勞,倒不如學學我朝陛下,遷宮安心靜養(yǎng)?!?/br> 趙煜詫異的看著他,這話說在直白不過了。 天下皆知,數(shù)年前白狄皇帝以頤養(yǎng)天年為借口遷居行宮,下詔讓大皇子呼延鋌代理朝政。這不過是表面對外的說法,實則是呼延鋌獨攬大權架空了皇帝,逼迫其下詔交權遷居。 呼延鐘此時說此話,意思直白明了。 他霍地冷笑:“倒是讓八皇子為我邦費心了?!?/br> 呼延鐘故作驚慌的擺手道:“太子殿下莫要多心,鐘可無插手貴國之事的心思。只是國情相似,有感而發(fā)罷了,若有失言,鐘在此賠罪?!闭f著便起身對趙煜行了一個白狄人的禮。 “八皇子多心才是?!壁w煜笑著道,并起身拉著呼延鐘復坐下。 話題由此便轉向輕松。 許清和一直在旁邊侍奉茶水,對于他們的談話只是淡淡的聽著。趙煜和呼延鐘均是有野心之人,如今正是一拍而和,這樣的結果正是李衡想要的。 他本還想回去后可能要多費些心思和口舌勸趙煜,現(xiàn)在呼延鐘倒是幫他省了不少口舌,連架空皇權的話都說出。 離開茶館,坐上馬車,趙煜便詢問了他的看法。 他沉默了須臾,回道:“八皇子說的前半部分的話,臣認為妥當?!?/br> 他直言:“南楚百年屈辱未雪,失地未收,如今大周中空暗弱,國力已然不及當年,素來對南境的防線松懈,軍備廢弛,且周軍不善水戰(zhàn);東宮一案,南境統(tǒng)兵大將晏濟被牽連,貶謫東調。如今的局勢對于我南楚來說可謂天時地利人和。舉兵北進,必然勢如破竹?!?/br> 趙煜贊同的點點頭。 他繼續(xù)道:“只是八皇子后半部分之言……”他不敢明言呼延鐘暗中之意,“臣認為不妥,臣知殿下雄心抱負,但我南楚與白狄的朝中局勢不同。” “白狄是大皇子呼延鋌一人大權獨握,下面的皇子皇叔不是臣服便是手無權勢,即便是他不行悖逆之舉,他依舊是白狄實際掌權人,不過是行了此舉更名正言順罷了。但我南楚不同,除了殿下,尚還有手握重兵的永王、襄王?!?/br> 趙煜眉頭深鎖,半晌才頹然的長長舒了口氣,這也是他一直煩心之事。而且這幾年他與雍王、襄王之間的明爭暗斗越來越烈,一旦自己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復,他不敢輕舉妄動。 許清和見他愁苦,再次的開口道:“其實永王、襄王與殿下在對大周之事上想法一致,只是因為權力之爭而不能攜手,如果殿下與永王、襄王達成一致,聯(lián)絡朝臣上書,滿朝一心,陛下必然會慎重考慮,事成可待。” 趙煜思忖片刻,永王和襄王雖然也有北渡楚江之心,但是他們想要的是各自領兵,而不是隨他同領兵北進,這其中的用意各自心知肚明。想要與他們聯(lián)手不是易事,需要費些心神。 許清和沒有再多言,多言就失了該有的分寸。 * 萬竹園,李衡坐在幽篁居的前室,望著門前不遠處的幾簇鳳尾竹,神情專注,似是在想什么。 小廝夏桐端著差點進來,不敢打擾,放在其手邊的小幾上,便悄然的退了出去。 自昨日曲九復將那七八個侍女都給叫了過去,身邊伺候的只有幾個小廝。午前聽說他們在西邊的一處院子一夜笙簫,全都醉的不省人事,曲九復和侍女全在酣睡。 曲九復的酒量他清楚,七八個侍女根本喝不倒他,更別說是醉的不省人事,應是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了萬竹園了,回來后困得大睡罷了。 不過,他也落得清靜。 坐到傍晚,他起身朝內(nèi)室去,門前的夏桐跟進來伺候。 “池淵還未回?” “是?!?/br> 李衡頓了下步子,在內(nèi)室的書案前坐下,隨手拿過一本書翻著。 午后他讓池淵出園子打聽南楚和白狄的事情,雖然故意遮掩,也的確沒有真心瞞著趙煜的意思。 現(xiàn)在被趙煜請到這里,其實就是變相的監(jiān)視和囚禁,如今天下形勢如此,如果他老老實實的沒有任何動作,那就太讓人懷疑了,他總要給對方弄出點動靜來。 池淵的身份他一直存疑,也正想借此看看他的反應。到了這個時辰還未回,由不得他不多做猜測。 一直到晚膳尚不見人,恰時曲九復過來,擰著眉心一副大醉初醒的模樣,眼神迷離,腳步歪扭。進門就噗通坐在了桌邊,倒了杯茶一口飲盡,歇了好幾口氣。小廝將準備的一份餐具放下,他抓起筷子毫不客氣的吃了起來。 李衡瞥了他一眼:“不去風`流快活了?” “一個個暈著呢!歌舞吹彈不錯,就是這酒量太差,沒喝多少就酩酊大醉?!?/br> 吃了幾口飯,忽然問道:“池淵那小子呢?”沒有外人的時候,他多半是和李衡同桌用膳,即便是不同食,也會在一旁伺候。 李衡未言,曲九復抬頭瞥見了伺候的小廝,已了然必是領命外出。 入夜,李衡正在內(nèi)室燈下翻看書卷,這些都是寫南楚風土人情和趣聞的閑書,昨日許清和臨走時命園內(nèi)小廝準備今早送過來的。 翻了小半冊,聽到外面有動靜,夏桐進來稟報池淵回來了。 片刻,池淵走進來,已經(jīng)換了衣衫襪子,徑直的走到書案前,屈膝跪了下去。 李衡看向他,準備聽他的解釋,卻發(fā)現(xiàn)他臉色略顯蒼白,呼吸不穩(wěn),身上隱隱有血腥氣。 “公子恕罪,池淵回來晚了?!?/br> “怎么回事?”眼神示意他身上的傷。 池淵攥了攥手心,俯身叩拜:“池淵私自去了亨通會館刺殺,未有成功,打草驚蛇,請公子處治。” 李衡一驚,頓了下,手中的書卷一丟,冷聲問:“暴露身份了?” “未有?!?/br> “為何刺殺呼延鐘?”他一直認為他是白狄人,即便不是白狄人也和衛(wèi)棠有關,可如今卻他卻去刺殺白狄八皇子。 “呼延鐘與趙煜密會,所謀的必然是大周,所以池淵前去刺殺。” 李衡冷冷的看著他,池淵雖然跟隨他才一年多,但是素來聽命行事,從不會私自行動,更莫說是如此重要之事,事先竟然一點痕跡未露。 到底是真的為了大周去刺殺,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去刺殺,失敗后重傷難掩才回來坦白? “我何時說要殺呼延鐘了嗎?”冷臉冷聲的訓斥,“你竟然擅自做主,簡直放肆!” 池淵忙俯身低首認罪聽訓。 “滾出去!” 池淵驚的身子一顫,不敢再惹李衡不悅,俯身叩了一首,立即退了出去。 李衡望著桌上的燭燈,心緒平和下來,池淵的行刺也不是沒有好處,很快園子里的消息就會傳到趙煜的耳中,讓他信他想通過刺殺呼延鐘來破壞南楚和白狄的聯(lián)盟,倒是可以一定程度上轉移對方的注意。自己下一步棋才會走的更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