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時節(jié)酷暑難耐。

    華陽城外，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額頭一層薄汗，一屁股坐在三岔路口的一排大槐樹下乘涼，馬兒栓在一旁樹上悠閑地吃著草兒。

    她從包裹中取出一塊糕餅啃了起來，眼睛四處的瞟著，路上一個鬼影都沒有。

    “唉——”吃了幾口糕餅，長嘆一聲，“這到底哪一條通向華陽城??？也沒個人經(jīng)過。”

    吃飽喝足靠在樹干上歇息，順便等著有經(jīng)過的人問個路。這么熱的天，她可不想走錯路繞回來。

    興許是樹下太過陰涼舒爽，迷迷糊糊竟然睡了過去。睡夢中似乎有人碰她臉，她猛然驚醒，一張碩大的臉正在自己面前半尺距離。

    “啊——”驚叫一聲，一拳朝面前人臉打去，抬腳將人踹開，自己一骨碌翻了身爬起來。

    低頭看了眼自己，衣衫完整，并沒有被對方輕薄的痕跡。

    抬頭才看清情況，面前站著七八個年輕人，看著行頭是護(hù)衛(wèi)下人之類的身份。被打的是位年輕公子，一身錦緞華服，在兩名護(hù)衛(wèi)攙扶下站直身，摸了把被打紅的一邊臉。

    邪佞冷笑了聲：“小丫頭，下手倒是挺重?！?/br>
    “你們干什么？”宛葭月戒備地抽出身上匕首握在手中。

    年輕公子笑得更加肆意：“怎么著？你還想打架呢？你覺得能夠打得過我們這么多人？”

    身后的七八個護(hù)衛(wèi)也都朝前走了一步，一副威逼恐嚇架勢。其中一人道：“公子，這丫頭比您院里頭那幾個標(biāo)致多了?！?/br>
    另一個附和：“是啊，你瞧這身段和臉蛋，可是難得的。再長幾年就是咱們縣城那個人稱第一美人的柳小姐也不及啊。”

    “就是就是?！?/br>
    “你們別亂來，否則……否則我可真不客氣了?！?/br>
    眾人聽了立即樂了。

    “你還對我們不客氣？”年輕公子笑的肆意張狂，滿臉輕蔑。

    “我可是會殺人的。”宛葭月硬著頭皮說著大話。

    “殺人？”年輕公子哈哈大笑，好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本公子沒殺過人，但是本公子玩過人，玩過女人?！闭f著話人朝前逼近兩步。

    “你……”宛葭月有些畏懼，退著步子。

    和對方真的動手，對方人多勢眾，而且看著個個都是練家子的，她沒有勝算。她看了眼旁邊樹上栓的馬，現(xiàn)在最好的辦法就是逃了。

    咽了咽口水，她下定決心，手中的長針立即朝年輕公子射去，與此同時另一只手中的匕首射向拴馬的韁繩，一刀斬斷，人也奔到馬跟前，翻身上馬。

    年輕公子猝不及防，沒有避過，長針刺入手臂，頓時整條手臂都酥麻沒有知覺。

    “有毒?！蹦贻p公子驚叫，“快抓住她。”

    護(hù)衛(wèi)留下兩人扶著年輕公子，其他人立即去牽馬朝宛葭月追去。

    回頭瞧著身后的人馬越來越逼近，她心中驚慌，若是被這群混蛋抓了去，自己不僅到不了華陽城，連家都回不去了，死了都沒人收尸。

    她有幾分后悔獨自離家了。

    咬著牙揚鞭，馬兒似乎跑不動了一般，不多會身后的幾匹馬已經(jīng)追了上來，其中兩人直接攔住去路，眾人將她團(tuán)團(tuán)圍住。

    “臭丫頭，快交出解藥來。”

    她朝后看了眼，年輕公子已全身癱軟，和一護(hù)衛(wèi)共騎一騎。

    對方竟然以為自己是在長針上下了毒。她順勢而為，說道：“你們放我走，我才給你們解藥，否則他就得死?！?/br>
    眾人被唬住，紛紛看向年輕公子，等著他拿主意。

    “把她給我抓了?！蹦贻p公子全身無力，扯著嗓子吼，聲音很是難聽。

    護(hù)衛(wèi)得令立即朝宛葭月出手。

    她被對方逼下馬，借著身上藏得暗器勉強(qiáng)抵擋一陣，卻也只傷了對方兩人。在年輕公子身邊的護(hù)衛(wèi)也被命令上前來圍捕她。

    最后寡不敵眾被對方抓住，年輕公子在兩個護(hù)衛(wèi)攙扶下走到跟前斥道：“解藥給我！”

    “在我的包裹里。”

    其中一個護(hù)衛(wèi)立即跑到她馬匹上，包裹里根本沒有。

    “丟在剛剛?cè)砺房诘哪莻€包裹里了?！?/br>
    “你耍我是嗎？”年輕公子想要動手，奈何使不上絲毫力氣，而且越動怒渾身越是沒力，酸麻得更加厲害。

    “我沒耍你，不信你派兩個人回去找找，肯定在?！?/br>
    年輕公子吩咐身邊一人回去。

    回頭看著她熱得紅撲撲的臉蛋，笑得yin`邪：“果然是誘人?！睙o力的手還伸向宛葭月的臉蛋。

    “混蛋。”宛葭月立即別過臉，“我告訴你解藥了，快放了我。”

    “我怎么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而且，本公子什么時候說放了你了？”說話有些使不上力氣，但無力的手還吃力的朝她衣領(lǐng)位置滑去。

    “禽獸玩意，你敢對我無禮，我宰了你?！?/br>
    “嘴巴還挺毒?！?/br>
    手已經(jīng)滑到身前衣領(lǐng)，夏日單薄的衣衫讓她感到那惡心的臟手朝下滑去。

    “混蛋！”她鉚足全力朝年輕公子襠下狠踢。

    只聽一聲殺豬般慘叫，面前人身子弓成河蝦捂著命根子位置，整個人栽倒在地，渾身抽搐。

    身邊幾個護(hù)衛(wèi)全都嚇得傻了。

    “公子！”兩人驚慌上前去看情況，宛葭月立即掙開左右護(hù)衛(wèi)，轉(zhuǎn)身朝旁邊馬匹奔去。

    “殺……”年輕公子全身冷汗，痛苦的從牙縫里擠出個字來。

    聽到命令，兩個護(hù)衛(wèi)立即朝宛葭月?lián)鋪怼?/br>
    宛葭月還沒有奔到馬匹身邊，身后一名護(hù)衛(wèi)已經(jīng)抓住她的肩頭。

    他立即掙脫，拼命的要逃，身后兩個護(hù)衛(wèi)死死地纏著，接著又兩名護(hù)衛(wèi)過來幫忙。

    這丫頭要了自家公子的命根子，自家公子要殺人，那就是要殺了，四名護(hù)衛(wèi)絲毫沒有手下留情。

    宛葭月根本不是他們對手，被傷了好幾處，整個人跌倒在地，還沒來得及爬起來，一名護(hù)衛(wèi)一腳踹在她的肩頭將她再次踹到。

    她余光瞥見到后方駛來了一隊人馬，扯著嗓子大喊：“救命??！救命??！殺人了……”

    “傷了我家公子，你是要死，誰都救不了你！”一名護(hù)衛(wèi)踢了她腿一腳，又一腳朝她心窩踹來。

    她正準(zhǔn)備滾開躲過，卻見踢來的那人身子一歪噗通一聲栽在地上。緊接著身邊的另外三名護(hù)衛(wèi)也都被打倒，鬼哭狼嚎求著饒命。

    她躺在地上怔怔的看著立在身邊居高臨下的人，弱冠年紀(jì)，微微的垂首看著她，一張白皙俊美的臉，在藍(lán)天白云的相稱下，干凈醉人。猶如一陣竹林間的涼風(fēng)，還帶著一點清雅的幽香。

    微微一笑，溫潤如玉，清冽如泉，緩緩從心間流過，頓時撫平了她內(nèi)心的恐慌害怕和身上傷處的疼痛。

    李衡望著地上躺著滿臉汗水和灰土的小姑娘，雙頰漲紅，一雙眼睛出神地看著他，好似入了迷一般，反而對自己身上的傷毫不在意，他心想，傷得應(yīng)該不重。

    “以后別一個人出門了?！眹诟酪宦曓D(zhuǎn)身離開，吩咐身后的隨從，“給那小姑娘一點盤纏，讓她回家?！?/br>
    隨從應(yīng)是，詢問：“這幾個人公子如何處置？”

    李衡掃了眼躺在地上蜷縮一團(tuán)半死的華服公子和旁邊六七癱倒慘叫連連爬不起來的護(hù)衛(wèi)：“都被你們打成這樣了，還想打殘廢了不成？抓緊回城吧！”走到馬前，翻身上馬。

    隨從應(yīng)是，立即跟隨上馬。

    宛葭月回過神，從地上爬起來，一個隨從迎面拋給她一個錢袋：“小姑娘，快回家去吧！”說完回身上馬離開。

    宛葭月望著遠(yuǎn)去的一行人發(fā)呆。

    “還有比哥哥好看的公子？”

    她愣了下，傻笑幾聲，立即追過去。剛邁步，牽動身上的傷疼得她輕叫一聲，瞥了眼旁邊躺在地上爬不起來的兩名護(hù)衛(wèi)，拿起路上一截樹枝，朝每人狠抽幾下解氣，然后瘸著去牽馬，朝著李衡的方向追去。

    李衡一行人快馬，她追到華陽城前，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一行人進(jìn)了城，但當(dāng)她進(jìn)城之后，城內(nèi)一片繁華熱鬧，絲毫不見剛剛一群人的聲影。

    她朝城門口擺攤的人打聽，攤主指了個方向，她立即追過去。

    華陽城縱橫街道無數(shù)，小街小巷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沒走多遠(yuǎn)便再打聽不到那好看公子的行蹤。

    *

    多日后，宛葭月在清波樓二樓一個角落位置坐下，點了酒菜后，從懷中掏出一幅畫在桌上展開詢問伙計：“小哥可見過這位公子？”

    這畫是她專門找的一位畫師，按照她的描述畫出來的，雖然不是十分的像，至少也有七八分，若是見過此人的，必然一眼就能認(rèn)出來。

    伙計神色稍稍一緊，微微搖頭：“姑娘聽著口音不是華陽人，這公子是您何人？”

    “我的救命恩人，我想當(dāng)面謝她。聽說你們清波樓進(jìn)進(jìn)出出大都是京城貴人，我以為你們會認(rèn)識這人呢！”

    伙計笑了笑：“京城貴公子那可多了去了，三天三夜都數(shù)不完，我就一個跑堂伙計，哪里有幸能夠一個個都認(rèn)識的。”

    “你說的倒也是。”

    她準(zhǔn)備將畫收起來，伙計立即道，“姑娘這般知恩圖報可謂難得，不如我?guī)湍闳枂栁覀児苁碌?，他認(rèn)識的京城貴公子多，或許認(rèn)得此人！”

    “那太好了?！蓖疠缭聵泛侵⒓磳嬒襁f給伙計，連忙道謝，“辛苦小哥了?！比o他幾兩碎銀子。

    *

    清波樓后苑一間雅室內(nèi)，李衡滿臉怒氣的望著窗外竹林，曲九復(fù)提著一壺酒在他對面坐下。

    “怎么？你還喜歡那個勐國長公主不成？自從退婚的事情出來，你這怒氣就沒消過。”

    “這本就是兩國聯(lián)姻，哪有什么喜歡，我是氣憤，我堂堂大周太子被她勐國長公主退婚，天下人不知道要怎么議論我，怎么看待我大周?！?/br>
    “反正你本來也不樂意這樁聯(lián)姻?！?/br>
    “不樂意，也不是能由人這般羞辱的！”

    “難道你要將那個勐國長公主殺了泄憤不成？現(xiàn)在勐國給得賠償豐厚，陛下明顯已有應(yīng)允之意，你可別沖動。喝點酒，消消怒氣?！?/br>
    李衡看了眼面前酒杯，不悅皺眉，瞥了眼手邊的茶杯，已經(jīng)空了。

    曲九復(fù)立即對門外呵斥：“人都死絕了嗎，沒死的進(jìn)來個伺候茶水。”

    門外應(yīng)了聲，立即有一名茶博士繞過屏風(fēng)進(jìn)來，剛要伏首告罪，曲九復(fù)給他使了個眼色。茶博士忙走到茶桌邊，從冰桶中取出食材調(diào)制涼茶。

    一杯涼茶飲下，李衡的怒氣也消了大半。

    茶博士退到一旁侍候。

    此時門外傳來敲門聲：“公子，我進(jìn)來了。”少年稚聲未脫。

    走進(jìn)來一位十一二歲小少年——衛(wèi)棠。感受到雅室內(nèi)的氣氛不對，小心的看著兩人。

    “手里拿的什么？”李衡伸過手去。

    衛(wèi)棠走到茶桌邊跪坐下來，將手中的畫紙遞給他。

    “伙計送來的，說前堂有位客人在尋畫中人，伙計瞧著是公子，摸不清情況，不敢輕易處置，就送了過來。”

    說話間李衡已經(jīng)將畫紙展開，畫像上果然是自己，只是畫的七八分像而已，認(rèn)識他的人自然是一眼就能認(rèn)出來。

    “什么客人？”

    “是位十四五歲的姑娘，聽口音不是京畿一帶人，自稱公子救過其性命，尋找公子是為了報恩。”

    李衡想了想，記起半個月前回京在城外隨手救的那個灰頭土臉的小姑娘，猜想應(yīng)該是她。

    當(dāng)日聽聞勐國長公主退親，心中憋著火，見到一群惡徒，也算是借著打人發(fā)泄，才親自動手。瞧見被欺負(fù)的是位小姑娘，想確定她傷勢輕重，多瞧了一眼，沒想到竟然被對方記著。

    “我需要她報什么恩?！彪S手將畫紙遞還給衛(wèi)棠，他已經(jīng)夠煩心了，這種事情還來稟報。

    曲九復(fù)取笑道：“估計又是個被你色相迷惑的姑娘，要上演一出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的戲碼。只可惜碰到了你這個心如止水的老和尚?！?/br>
    李衡狠狠瞪了他一眼。

    衛(wèi)棠看了眼手中畫紙：“小棠讓伙計去回話了?！逼鹕沓鋈?。

    *

    伙計將畫紙還給宛葭月笑道：“我們管事的說沒瞧見過，還說這么英俊的公子京城不多的，他倒是都見過，興許這人不是我們?nèi)A陽的，只是有事來華陽一趟罷了?！?/br>
    宛葭月失望地看著畫紙：“你說的倒也可能，多謝你小哥?！?/br>
    “姑娘慢用?！?/br>
    伙計離開后，她拿著畫紙對著上面的人長嘆了聲，若不是華陽人，那去哪兒找啊，無異于大海撈針。

    “恩人公子，難道我們真的只有一面之緣了？我可和你說啊，你的救命之恩不是我喻葭月不報，是我沒尋到你人，你可別認(rèn)為我是知恩不報的小人。”

    看了須臾將畫紙折起來放進(jìn)腰間的小包內(nèi)，自言自語：“先把你留著，說不定以后咱們還有機(jī)會巧遇?！?/br>
    *

    一個多月后，前來大周退婚的勐國長公主車駕離開華陽。李衡未有按照禮節(jié)以大周太子身份相送，而是以個人身份。

    于國，他對勐國長公主白霜序是有敵意的；于私他佩服這樣一個女子，纖弱的身子挑起勐國。

    望著車隊遠(yuǎn)去，他也上了馬車，車馬方準(zhǔn)備啟程，一對人馬在隊伍前停下來。

    “幾位大哥，請問序州要走那條路？”宛葭月望著前面又出現(xiàn)岔路感到頭疼。

    車前的隨從笑道：“姑娘去序州怎得從南門出了？這樣可繞了一些路，應(yīng)該從西城門出?！?/br>
    “西？這不是西門外？”宛葭月抬頭望了望天，陰天沒有太陽，辨別不出方向。

    自己這是又轉(zhuǎn)向了？

    隨從呵呵笑道：“自然不是，姑娘回走，從西城門出吧，不用繞路?！?/br>
    “多謝大哥?！蓖疠缭抡{(diào)轉(zhuǎn)馬頭回城。

    馬車外另一個隨從道：“這小姑娘瞧著怎么有點像上次在城門外殿下救的那個？”

    “那個要報恩的？”忽然馬車內(nèi)探出一張小臉來，伸著脖子朝遠(yuǎn)去的一襲紅衣背影望去，滿臉好奇。

    “是，雖然那日那小姑娘滿臉污穢，但還是能辨出幾分模樣的?！?/br>
    “這可真是有緣！”衛(wèi)棠坐回馬車內(nèi)笑著對李衡道，“殿下，你和這姑娘緣分真不淺，這都算是第三次相遇了。”

    李衡抬手拍了下他的頭教訓(xùn)：“小孩子胡亂說什么話。”

    衛(wèi)棠揉了揉腦袋，委屈巴巴地道：“戲文里都這么說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