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日頭很短，車子開了沒多久，天色就漸漸暗下來。

    葉碎碎醒過來的時候，車早已駛過熙熙攘攘的鬧市區(qū)，開上一望無盡的綿長公路。

    車窗外，殘陽如血，葉碎碎側(cè)過頭，看見夏辰安戴著耳機看著窗外，夕陽給他的側(cè)臉鍍上一道金邊，美好得像是畫中人。

    畫中人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轉(zhuǎn)過頭看向睡眼惺忪的她。

    “你醒了？”他說，“你剛睡著的時候把口水滴我身上了。”

    夏辰安指著肩膀上某處，把“嫌棄”兩字放的超大寫在臉上。

    葉碎碎聞言一慌，朝他肩膀上瞄過去。夏辰安穿的黑色外套，根本什么都看不出來。

    “你故意糟蹋我的吧？首先，我睡覺從不流口水。第二，我靠著這邊窗戶睡的，流口水也不可能——”

    “你自己靠過來的?！毕某桨残表?，“頭那么重，硌得我睡覺也睡不著，打游戲也打不成?！?/br>
    葉碎碎不知道，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哪怕是睡覺的時候，也會不由自主靠向向往的東西。

    她小時候還夢游過，醒來后也是什么也不知道，人在無意識的時候會做出什么事誰也不好說。

    她有點心虛地：“那你干嘛不推開……”

    “做個哥哥容易么我？”夏辰安扶住后頸活動脖子，“關(guān)鍵你好像從開始到現(xiàn)在也沒喊過我一聲‘哥哥’？”

    葉碎碎一下對接下來的情節(jié)走向很迷茫，這是個什么神仙展開？她還沒搞清楚自己睡覺到底有沒有流口水，現(xiàn)在就要被逼放棄積攢了十八年的節(jié)cao，喊夏辰安一聲“哥哥”以示自己不是白眼狼？

    夏辰安完全沒有放過她的意思，一動不動盯住她，深不見底眼瞳里寫滿了輕佻。

    葉碎碎這就不大能理解了，男生是對“哥哥”這個稱呼有什么難以忘懷的情結(jié)么？

    她“嗯嗯呃呃”了好一陣子，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夏辰安看她的眼神越發(fā)深邃難測，嘴角一點弧度若有似無向上勾起。

    葉碎碎其實一直很好奇，夏辰安這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吧，到底是怎么做出來的。這個難度系數(shù)很大啊，力度輕了，像面部抽搐；力度重了，又形容猥瑣難以駕馭。

    夏辰安是怎么把握得剛剛好的呢？

    她一旦開始思考問題呢，智商就回來了，不再像之前那樣被當方面壓制無力還擊。

    她撣了撣袖子，四兩撥千斤地回他：“叫聲哥哥倒沒什么，但關(guān)鍵當我哥哥很費錢的，這快過年了你看你這紅包給多少合適……”

    這招果然有用，夏辰安坐了回去：“你就是跟江晟哲玩久了，被他帶得越來越庸俗，天天‘錢錢錢’掛嘴上?！?/br>
    “說到江晟哲，你們兩個真的是打架認識的嗎？”葉碎碎的腐女之魂和好奇心熊熊燃燒起來。

    夏辰安條件反射瞟了眼駕駛座上開車的夏教授，做口型讓葉碎碎閉嘴。

    葉碎碎算看出來了，夏辰安這么怕他爸，打架的事都不讓當他面提，可見有一段慘痛的過往。

    她倒也沒有特意去觸夏辰安的霉頭，乖乖閉上嘴看了會兒窗外景色。

    外面已經(jīng)不再是一片荒蕪，偶爾可見點點綽綽的人家。

    葉碎碎又開口問夏辰安：“你小時候經(jīng)常住在爺爺奶奶家嗎？”

    “不經(jīng)常?！毕某桨惨苍诳创巴?，眼里被暮色染上一點蒼茫，短短的三個字有無限的滄桑暈開來。

    “我也不經(jīng)常住在爺爺奶奶家?！?/br>
    其實她是壓根沒住過。

    “那你對你爺爺奶奶感情深么？”她又問。

    “不深?！毕某桨不氐煤喍痰貌荒茉俸喍?，似乎是嫌她問題太多了。

    “因為不讓打架么？”這次葉碎碎是成心的。

    夏辰安：“……”

    姜女士坐在副駕駛上，不明白為什么倆孩子剛剛還聊得好好的，這一轉(zhuǎn)眼的功夫，氣氛又這么劍拔弩張的了。

    車子開進了一個小鎮(zhèn)，駛過青石板的長街，在一處精致的四合院前停了下來。

    葉碎碎下車，看到那黝黑的宅門，锃亮的門鈸，文藝青年的心思突然被撩動了，好像午夜夢回了民國的京城大院。

    “進去吧?！毕某桨蔡嫠嘀男欣钕湔f道。

    葉碎碎深吸一口氣，跟著夏教授他們進去了。

    這四合院的圍墻臨街不對外開窗，不顯山不露水，走進去才知道內(nèi)里別有洞天。

    院落寬綽舒朗，四面房屋相互獨立，庭院中蒔花置石，列了一溜石榴盆景。院子中疊石造景，最東面還置了個大魚缸，關(guān)起門來自成一番天地。

    自打走進這方天地起，葉碎碎便覺得，夏教授這滿袖的書生氣，定然是在這種古樸的院子里從小耳濡目染浸出來的。

    而夏辰安吊兒郎當?shù)纳⒙幼?，絕對是從小在外面浪到大的。但凡這高墻深院能關(guān)得住他，也不至于現(xiàn)在歪成這樣。

    吃晚飯時見過了傳說中的爺爺奶奶，跟普通老人家沒什么兩樣，親和慈祥地問候過了，直夸葉碎碎乖巧。

    兩個老人家對孫子思念得緊，吃了晚飯還抓著夏辰安的手絮絮叨叨，夏辰安尿急一樣的表情，像被剪了毛的刺猬。

    夏教授帶著葉碎碎在一處廂房里安頓下來，細細給她囑咐著各項事宜。葉碎碎沒有全聽進去，嗯嗯啊啊點著頭。

    放下行李，她想給葉先生打個電話，卻又覺得不是很合時宜。倘若葉先生問起來她的近況，該否照實說呢？

    說自己在自己親爸的前妻的現(xiàn)任老公的父母家準備過年？

    有點諷刺。

    不知道今年的除夕，葉先生要跟誰一起過。

    外邊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了，已到了該洗漱準備上床的時候了，葉碎碎卻完全沒有睡意。

    這里的冬天晝夜溫差很大，晚上遍體生寒，屋里火爐早教人給暖上了。葉碎碎烤得唇舌發(fā)干，想出去透透氣。

    院子里，月光的清輝如涼水鋪滿青石磚的地面，石榴樹的影子暗暗幢幢。

    院子的東面有一個頎長的身影立在魚缸旁，一邊臉上籠著一層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