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了六月慢慢入夏了，天氣逐漸炎熱起來，學(xué)校調(diào)整延長了午休時間。

    但趴在桌上睡覺并不是什么舒服差事，睡醒了脖子疼不說，這種天氣趴著更加熱，一覺醒過來校服領(lǐng)子里浸的全是汗。

    葉碎碎本來就睡不安生，迷迷瞪瞪將要入眠時，卻突然被人拍醒。

    “碎碎！碎碎！”

    葉碎碎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葛婧湊過來的特大號鵝卵石臉。

    “我好不容易要睡著了……你最好是有天大的事兒要找我，要不然我把你從二樓踹下去?！彼钠鸫矚庖膊惠p。

    “有天大的事兒。肖祺……肖祺他回來了?！备疰郝曇粲休p微的顫抖。

    葉碎碎剛剛被弄醒，腦子還不是很清楚，迷迷瞪瞪回了一句：“回來了……？他回來復(fù)讀？”

    葛婧：“啊呸，什么復(fù)讀！就是返校！返校！”

    葉碎碎揉眼睛：“哦，返校。返校好啊，你趕緊找他去啊，你把我弄醒干什么？”

    葛婧噘嘴，委委屈屈地：“我不想去找他，他騙我，還說再也不回學(xué)校了?！?/br>
    “高考完了肯定要回學(xué)校的呀，轉(zhuǎn)團(tuán)關(guān)系拿檔案什么的，你用腳指頭想想也知道他是故意逗你的啊?！比~碎碎嘆氣，“這時候別矯情啊，想看就多看兩眼，想說啥抓緊機(jī)會說，想強(qiáng)jian強(qiáng)jian，以后再想見面就真的比登天還難了?！?/br>
    葛婧聞言一反常態(tài)地沉默，什么話也沒說轉(zhuǎn)身走了。

    葉碎碎在后面恨不得罵街：“你把我弄醒了這就走人了？像我這樣的高齡珍稀物種睡個午覺很不容易的，這么一鬧騰我哪還睡得著?。俊?/br>
    葛婧壓根沒有聽她說的什么，自己悶頭往前走，也不知道是潛意識使然還是別的什么，走著走著就到了高三體育班門口。

    高三一個年紀(jì)都在三樓，現(xiàn)在跟平時肅然的氣氛很不一樣。以前葛婧來找肖祺，經(jīng)過的每個班都在埋頭刷題。唯獨今天高三的氣氛是熱烈輕松的，走廊上三三兩兩都是人，拍照的、聊天的、摟摟抱抱的，都穿著私服玩著手機(jī)，用全身上下每一個器官高調(diào)宣布著“老子畢業(yè)了”。

    葛婧站在窗外往里看，體育班的桌子比普通教師少得多，在教室里稀稀拉拉地擺著。教室的黑板上赫然寫著“請假條”三個大字，下面的內(nèi)容看得葛婧一個局外人都眼眶泛酸：

    請假人：高三（4）班全體同學(xué)

    請假原因：高中畢業(yè)

    請假時間：一輩子

    返校時間：永不

    望班主任批準(zhǔn)！

    下面是體育班全體同學(xué)的簽名。

    體育班的班主任是個女老師，當(dāng)初大校長故意這么安排的，說怕體育班這群混小子太皮，一般班主任他們不服管。所以特意安排了一個漂亮潑辣的女班主任，把這群皮猴治得服服帖帖的。

    女老師一看見黑板上他們這“請假條”，眼眶立刻紅了，一句話沒說轉(zhuǎn)身出了教室。

    剩下他們在教室里互相道別。

    肖祺帶了吉他來，在班里人的起哄下自彈自唱了幾首曲子。

    小伙子打扮得挺潮，唱的歌卻都很老派，什么《祝你一路順風(fēng)》、《友誼地久天長》，大家一邊噓他“老干部”，卻還是一邊輕輕跟著合唱。

    葛婧不聲不響地站在窗外看著，人群里彈著吉他唱著歌的肖祺依舊那樣耀眼，長期的室外體育訓(xùn)練讓他的膚色已經(jīng)接近古銅色，可他清澈的嗓音透著少年人獨有的動人心弦。

    “舉杯痛飲，同聲歌唱，友誼地久天長?！?/br>
    在眾人的合唱聲中，一曲畢了。

    肖祺抬起頭，忽然察覺了什么似的，彈吉他的手停住，望向窗外葛婧站的方向。

    隔著玻璃，一個對視，這一眼仿佛綿延萬年。

    和以前每一次經(jīng)意不經(jīng)意間的對視一樣，先收回目光的一定是肖祺，葛婧會像癮君子一樣，非常厚臉皮地盯著他不放，神情之陶醉仿佛吸毒過度。

    以前她都會不要臉地把臉湊到肖祺跟前，這次她已經(jīng)很克制了，只站在原地不動。

    肖祺收回目光，極為自然地?fù)芰藥紫孪?，笑著跟班里的人說：“我唱點別的吧?！?/br>
    葛婧不懂樂理，也看不出肖祺彈吉他算內(nèi)行還是外行，只覺得他連彈吉他的姿勢都分外好看，第一次覺得吉他的聲音也是那樣悅耳空靈。

    聽前奏的時候，她只覺得旋律耳熟，等到肖祺開口，一聽到歌詞她卻差點哭出來。

    “憑什么要失望，藏眼淚到心臟?！?/br>
    肖祺認(rèn)真唱歌時候的嗓音很有磁性，低沉和清透兩種截然不同的特質(zhì)卻完美融合在他的歌聲里。

    葛婧第一次在手機(jī)上聽到他唱這首歌的時候，就是剛聽他唱完第一句詞就從床上蹦了起來，自那以后每天單曲循環(huán)。

    現(xiàn)場聽，卻實實在在是第一次。

    比耳機(jī)里的聲音更有穿透力，更攝人心魄。

    “修煉愛情的心酸，學(xué)會放好以前的渴望。我們那些信仰，要忘記多難?！?/br>
    肖祺低著頭撥著吉他，眼簾微垂，神情認(rèn)真投入。

    葛婧定定看著他，移不開眼。

    “修煉愛情的悲歡，我們這些努力不簡單，快樂煉成淚水，是一種勇敢。”

    葛婧想起前幾天的那個中午，天氣微熱卻有風(fēng)的天氣，肖祺和她坐在四樓走廊的桌子上，俯瞰整個學(xué)校。

    肖祺第一次那么認(rèn)真地和她交談，跟她講起自己喜歡這首歌的原因。

    他像訴說一個古老而悲傷的傳說一樣娓娓道來，給她講述這首歌背后那個凄美又遺憾的故事。

    那是她離他最近的一次。

    可她才剛剛對他有那么一點點了解，才剛剛接近了他一點點，他就要離開了。

    他的未來是一片春和景明，而她只是他過往道路上一顆微不足道的小石子，哪怕拼盡全力激起過一絲漣漪又怎么樣呢？他不會為此停留的。

    人生就是那樣的，萬千過客停停走走，交集或長或短，最終還是要告別的。

    肖祺大概談過這首曲子很多遍，指法相當(dāng)熟練了，唱到副歌時他的眼神倜然定格在某一處：“幾年前的幻想，幾年后的月亮，為一張臉去養(yǎng)一身傷。別講想念我，我會受不了這樣?！?/br>
    似動情歌唱，又似對誰低語。

    別講想念我，我會受不了這樣。

    隔著人群，隔著多日不見的思念，葛婧再也沒有忍住，淚如雨下。

    她知道，這是他最后的告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