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到自己位置上以后，她仍未平靜下來，忿忿地把小鏟子插進(jìn)顏料里，泄憤一般瘋狂攪動。

    開始是生夏辰安的氣，接著就變成生自己的氣。她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要夏辰安的語氣稍微有那么點不盡如人意，她就會情緒波動特別大。

    簡直就像個被慣壞了的脾氣嬌縱的小公主，她不想讓自己變成這樣的。

    做完一番自我反省和心理教育以后，她逐漸冷靜下來了，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剛剛小鏟子沒有擦干凈就插進(jìn)了白顏料里……

    她“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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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辰安快步跟上前面那個男人的身影，快到他跟前時又放慢了速度，走走停停了一路，終于在那個男人進(jìn)食堂前喊住了他。

    “阿飛哥?！?/br>
    幾乎是有些怯生生的語氣。

    被換做“阿飛哥”的男人回頭，詫異地打量了他一番，迷茫的眼神逐漸聚焦，而后浮上讓人不那么舒服的笑容。

    “安安啊~”

    阿飛故作親昵地捏了捏他的臉，用并不自然的、甚至帶點戲謔的親熱語氣道：“才幾年不見都長這么大了啊？比我都高了?！?/br>
    夏辰安捏緊了拳頭，很多問題堵在喉嚨里，爭先恐后地往外鉆，都想被他先問出來。最后他挑了那個讓他如鯁在喉很多年的：

    “當(dāng)初為什么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阿飛夸張地撇了下嘴：“你那么粘人，打了招呼我還走的掉么？”

    夏辰安覺得自己全身不受控制地有些微微發(fā)抖，不知道是為久別重逢還是為年少眼瞎。

    罵人的話跟趵突泉的水一樣，“咕嘟咕嘟”拼命想往外涌?？墒撬既套×?，挑了句最俗的話問。

    “你現(xiàn)在過得還好么？”

    “那可太好了。”阿飛攤手轉(zhuǎn)了一圈，“看我這身行頭，是不是人模狗樣的，跟那些上層人看上去沒差別吧？”

    他的每句話在夏辰安聽來都很刺耳，因此夏辰安一直攥著拳頭一言不發(fā)。

    他也不管，覺著夏辰安的表情很好笑似的，繼續(xù)自說自話：“也不知道那些本科啊研究生畢業(yè)的老師，要是知道自己現(xiàn)在跟一個初中畢業(yè)生在一起教學(xué)生，會是什么個表情嘖嘖嘖?！?/br>
    夏辰安終于沒忍住問了出來：“你是怎么當(dāng)上助教的？”

    阿飛攤手，撇嘴撇得更厲害了：“陪畫室的女老師睡覺咯?！?/br>
    夏辰安瞳孔動了動，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阿飛背過身去點了根煙，心情大好似的跟他追憶起往事。

    “我一開始在南京干刷墻的行當(dāng)，晚上戴著口罩在人家墻上瞎幾把畫，白天收人家的錢給他刷白——賺的不多，勉強混口飯吃。

    “有一回晚上在人家墻上瞎涂的時候，碰見一個穿旗袍的女的——媽的大晚上穿成那樣在外面瞎逛，真他媽神經(jīng)病——看上我了，天天晚上從那走。

    “你說他們這些搞藝術(shù)眼光真他娘的奇葩，對我有興趣就算了——畢竟臉擺在那，居然還說我在墻上畫的畫好看。那他媽也能叫畫？我瞎幾把涂的。反正就跟那女的搞上了，晚上陪她睡覺，白天她帶我去她們畫室上課，沒學(xué)多久就混到助教的位置上了。后來我就把她甩了——”

    夏辰安聽得直皺眉，依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有時候教這些小孩覺得他們真傻逼，我學(xué)半個月就有他們學(xué)一年的水平了，我當(dāng)年要有錢學(xué)美術(shù)，現(xiàn)在怎么著也考上研究生了。命啊……”阿飛撣了撣煙灰。

    夏辰安沒有接他的話，依然固執(zhí)地問出自己想問的話：“不告而別，你就一點不愧疚么？我后來去鐵絲網(wǎng)那等了你很久——”

    “我很早就跟你說過了。”阿飛不耐煩地打斷他，“等那個臭婆娘死了我就立馬離開這破地方，一秒都不想多待?！?/br>
    “那那些跟著你混的兄弟呢？在你眼里他們就什么都不算？”

    夏辰安說這話時的憤怒像個活在童話里的天真小孩子，讓阿飛心里升起某種變態(tài)的毀滅欲。

    他摩挲著煙蒂，一字一頓地：“你管他們叫兄弟啊，我管他們叫傻逼。”

    他看著夏辰安眼神一度一度地暗下來，享受著此刻扭曲的快感。

    “我們安安還沒長大呢，還是很喜歡把生活過得跟香港警匪片似的呢。”

    夏辰安從最初憤怒的情緒里逐漸抽離，理智漸漸回神，聲音也摻了些厭倦和疏離，又低又?。骸霸缇?，不喜歡了?！?/br>
    “也是?！卑w打量了眼他身上干凈的校服，“考上二中了，是好學(xué)生了?！?/br>
    “算不上?！?/br>
    阿飛猛吸了一口煙，問：“昊子呢，后來你見過他沒有？”

    “他進(jìn)去了。”夏辰安說。

    阿飛挑了挑眉，不甚驚訝的樣子：“他那個性格，早晚的。犯什么事了？”

    “偷錢，就這個學(xué)校的錢，被監(jiān)控拍了?！?/br>
    阿飛聞言突然發(fā)出某種可怖的笑聲，笑得開懷可眼里沒有一絲溫度：“這學(xué)校真他媽邪門，你在這讀書，他在這偷錢，我來這教學(xué)生畫畫。命啊，真他媽扯淡，以前我們仨混在一起的時候誰能想到今天會是這樣……”

    夏辰安有些觸動，輕聲說：“以前，你讓我覺得，那種生活也并沒有什么不好——”

    阿飛再次打斷了他：“哪種生活？吃喝嫖賭混日子，滿街打架找事兒，被人喊地痞流氓吐口水，窮得有上頓沒下頓？夏少爺，你來凡間體驗生活的么？”

    “你能不能別這么陰陽怪氣地說話？！”

    “怎么了？戳到你痛點了？你當(dāng)初死皮賴臉非想跟著我混不是為了氣你爸？”阿飛冷笑，“你這種從生下來就什么都有的人，這輩子都不會懂活著對我們來說有多不容易?！?/br>
    夏辰安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卻又覺得說什么都很無力。

    “我們不是一路人?！卑w掐掉煙，“好好當(dāng)你的小少爺，以后在學(xué)校碰到就當(dāng)不認(rèn)識?！?/br>
    夏辰安看著他轉(zhuǎn)身走遠(yuǎn)，步伐既裝逼又散漫，跟過去帶著他們?nèi)ヂ閷^砸場子時候的走姿并無不同。以前吳昊經(jīng)常說他這拽上天的走法能讓他們多拉一圈的仇恨。

    事別經(jīng)年，一切都變了。很多事情回想起來費力，他也懶得再撿起。

    就隨他娘的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