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臨淵，真的是……？”遲鳴以前就覺得鳳凰們?nèi)ψ雍軄y，但聽說是一回事，當面看到又是另一回事，很難想象，小九居然有兩個爸爸，如果算上他這個養(yǎng)父，就是三個爸了……

    想到這，遲鳴略一皺眉，魂魄分分合合，說起來只是一句話的事，但在他心里，閻玖和小九仍舊是頂著同一張臉的兩個人，以至于他現(xiàn)在每次提到他們名字，都先要在心里掂量一下，自己到底是在說誰。

    鬼帥給遲鳴重新倒酒，“小九叫辰冥父君，但叫臨淵爹爹，跟他親近很多，且臨淵不像辰冥有九個兒子，他就小九一個，有他在，你不用擔心小九安全，當然，這位爹爹是否認可你就是另一回事了?！?/br>
    “沈丹青，你就不能帶我去找他嗎？”遲鳴說著直接把酒干了，這酒極為濃烈，像在心里碾過一輛火車，剛過喉嚨，他就有些耳鳴。

    “帶不動?！鄙虻で噙@一路上都很不耐煩，端著杯子輕輕抿一口酒，眉梢微微一挑，這酒對他來說甘醇綿軟，像一副對癥良藥，讓他從頭到腳都熨帖了，話里尖刺好像脫了殼，化成小獸背脊上的鬃毛，雖然不算柔軟，但好歹不再扎人，“萬象泉是鳳族圣地，不是隨便什么貓貓狗狗都能去的，連我都只能遠處看看，你必須自己是只鳳凰，或者屬于某只鳳凰，而且要那鳳凰親自帶你進去……真是極品美酒，鬼帥怎么舍得？”

    “此酒名為‘初見’，本來舍不得，但現(xiàn)在有件喜事。”鬼帥說著，炙熱的視線像火焰在遲鳴身上燎了一下兒，遲鳴激靈一下，這才想起，這位鬼帥閣下在人間的時候，跟他顛三倒四地表白過很多回。

    沈丹青珍寶似的捧著酒杯，不嫌事大地煽風點火，“聽說鬼帥府上養(yǎng)了一根姻緣枝，剛巧就是九殿下斬斷的那枝？”

    “沒錯?！惫韼浌槐贿@股妖風吹得火氣更旺，灼灼看向遲鳴，“朋友，那根姻緣枝就是從你樹上砍下來的。”

    遲鳴：“……”這話聽著別扭。

    沈丹青：“這么說來，鬼帥跟九殿下該是情敵，怎么今天愿意出手幫他？”

    鬼帥的滿面春光終于籠上云霧，但也是薄薄一層，勉強讓刺目的陽光變得柔和，更襯托出滿樹桃花的芬芳冶艷，他輕輕嘆一口氣，“我以前沒想到，小九竟然為他斬姻緣盜心魂，完全不留后路，即使我當初下定決心追求遲鳴，也自問做不到這種程度?！?/br>
    沈丹青：“所以你是知難而退？”

    鬼帥很無奈地搖頭，又頗為煽情地長嘆一聲，朝遲鳴舉起酒杯，“朋友，我當初喜歡你追求你，都是發(fā)自真心，并無半點虛情假意，但世事難料……如果我說，從今往后我不能再追求你了，你會生我的氣嗎？”

    遲鳴愣住了，他被烈酒碾得有些遲鈍，聽到鬼帥的邏輯，更是震得腦子有點短路，絕對沒有其它意思，但鬼帥誤會了，立刻又說：“我會補償你的，即使不再追求，也依然會對你很好，做不成戀人也可以做親人，以后不管你把我當成什么，我就當你是親弟弟了，雖然你現(xiàn)在四魂完滿未必需要我做什么，但只要你在冥界，我就保證沒人敢動你一根頭發(fā)?！?/br>
    沈丹青酒杯劃一道弧線，直接跟另外兩人一碰，“恭喜?！?/br>
    遲鳴：“……”

    那邊鬼帥已經(jīng)把酒一飲而盡，改口道：“遲弟?！?/br>
    遲鳴頭疼。

    沈丹青卻又在扇風，“看來遲鳴未必想跟您稱兄道弟?！?/br>
    鬼帥對遲鳴和小九的關(guān)系一直存在很深的誤解，以為兩人之間全是小九耍性子不懂事，死乞白賴倒追遲鳴，是個大寫的單箭頭，按他的理解，自己一個風流倜儻溫柔多情的鬼帥，和那個小屁孩兒同時追求遲鳴，遲鳴即使閉著眼睛都會更喜歡他，于是沈丹青這一挑，他就又想多了，眉頭為難地一皺，不尷不尬地伸出手，試圖按住遲鳴手背，“一時接受不了也很正常，我可以給你時間……”

    遲鳴果斷把手一抽，仰頭把酒干了，有了雙份烈酒加持，他無所畏懼地叫了聲：“哥——”

    鬼帥眉宇間云霧化雨，且是春意綿綿的細雨，淋著繾綣的愁緒，“現(xiàn)在既然是一家人了，遲弟，我有事也就不瞞你了。”

    遲鳴心里嘩啦一聲，想說還沒完嗎？

    “姻緣枝——”鬼帥有些顛三倒四，“那天我送你到邊界，臨時有事，就是為它，那天它本該開花，但還沒開好已經(jīng)凋謝，我那時才知道你出事了，后來送過你，又回去看它……花瓣幾乎掉光，只?？蓱z的兩層包著花芯，我當時非常難過，你懂嗎？就是看到世間最美好的事物無法長久的那種難過?！?/br>
    “懂?！边t鳴這會兒已經(jīng)不清醒了，主動倒酒，給鬼帥端了一杯。

    “我試了許多方法想留住它?！惫韼洔厝岬貒@著氣，“但最后，花瓣還是落盡了，我當時真的難過，不忍心看它，但轉(zhuǎn)過身去，又不忍心不看它，反復幾次之后，我發(fā)現(xiàn)……”

    他又嘆了口氣，“你們想看看嗎？”

    遲鳴也跟著一起嘆氣，對著空杯念叨：“閻玖……你怎么那么傻的？”

    然后，迷迷糊糊地，他跟在鬼帥身后，走過回廊，穿過中院，本以為要去后院看什么樹枝和花，結(jié)果卻被帶到一間馬卡龍色的寢殿門前。

    鬼帥手指在門上一圈，暖玉的門上像開了一扇窗，透出里面的景象——地上鋪著一層厚軟的云被，許多玩具陷在其中，像被埋在雪里，云被中央有個半透明的帳篷，里面睡著小小一只男孩子，約摸五六歲身形，大字型躺著，虎仔似的打著螺旋的小呼嚕，身上的被子早踢沒了，裸露的小肚皮隨著呼吸一起一伏，愜意得沒心沒肺。

    遲鳴一頭霧水，沈丹青“嘖”了一聲，鬼帥穿墻進去，把被子給男孩兒蓋好，又游魂似的飄回來，問門外二人，“他是不是特別可愛？”

    遲鳴：“不如小九可愛?！?/br>
    鬼帥：“那是因為你沒看到他睡醒的樣子?！?/br>
    遲鳴再要辯駁，但被沈丹青攔住，沈丹青問：“這個小可愛是哪里來的？”

    鬼帥一把握住沈丹青的手，知音似的用力晃晃，“姻緣枝上結(jié)出來的！”

    沈丹青：“哦？看他的身形，樹枝怎么掛得住呢？”

    鬼帥連說帶比劃，大意是花瓣掉光之后，花芯里流光溢彩地掉出一個豆包大的“果子”，然后“果子”掉在水里，又恍恍惚惚變出一個活生生的孩子。

    沈丹青點頭，“一只樹精。”

    鬼帥像是才想到這層，略微有些呆愣，樹精實在是種非常普通的妖精，“樹精”二字輕飄飄的，并不能詮釋那孩子在他心中的分量。

    為了他，萬年單身狗甚至決定暫時不談戀愛，優(yōu)先把他拉扯長大，相當于跳過戀愛婚姻，直接當了單親爸爸。

    沈丹青繼續(xù)說：“不過從沒聽過姻緣樹成精的先例，既然是姻緣樹，自然跟鬼帥您非常有緣，我看他舉手投足間，跟您很有幾分神似。”看起來都是粗人。

    沈丹青馬屁拍得圓潤，哄得鬼帥當即許諾送他十壇美酒，兩人一通雞同鴨講，聊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好像少了個人。

    “遲弟呢？”

    “遲鳴呢？”

    第79章 萬象泉1

    鬼帥的酒不像酒, 簡直是一壺迷藥。

    遲鳴從沒試過這種醉法。

    整個人都是飄的，但又不是走路不穩(wěn)那種東倒西歪的飄，相反，他的行動能力絲毫不受影響, 反而比沒喝之前更加靈敏, 好像背后長了大翅膀，呼扇呼扇地平衡著地心引力。

    周圍景物也像在飄, 泥土順滑、河水蓬松、月亮柔軟, 連空氣都好像有了質(zhì)感，粉糯糯的, 浮著一層蜂蜜色的糖霜。

    遲鳴順著帥府水道穿過后門, 一直走到忘川，眼前無路, 只好席地坐在岸邊，河風清冽如冰，一層一層堆疊碎裂, 融化出淺淡的草木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