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怒極反笑：“母后應(yīng)該了解朕，朕從來都不是一個優(yōu)柔寡斷的人，您要是不給朕一個滿意的答案，朕也不介意讓千秋節(jié)更熱鬧一些?！痹挳?，冷冷的看了德妃一眼，轉(zhuǎn)身朝外走去。

    他走之后，石太后繃直的身子瞬間便軟下去，一下子癱倒在了椅子上。

    德妃大驚，上前一步扶住她道：“姑母，姑母！”

    石太后半響才緩過氣來，有氣無力的開口道：“你回去吧，哀家乏了。”

    德妃點(diǎn)點(diǎn)頭道：“姑母萬萬要保重身子才是，方才女監(jiān)來報，說是那事已經(jīng)成了。”

    石太后一愣，而后突然就笑了：“成了？成了好呀，老天爺都在助哀家，皇上想讓千秋節(jié)熱鬧，那哀家就讓他好好熱鬧熱鬧?！?/br>
    再說孟良辰，快出甪直門的時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被皇帝三言兩語糊弄了。

    也許之前自己推斷有誤，但是皇帝一定是知道什么，否則不會勒令自己不再查下去。

    他面色一冷，樓蘭之事他可以不查，但是崇明堂的人卻不能白死。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崇明堂里灑的那些血他必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想著此刻停放在崇明堂內(nèi)的棺木，他眸子閃了閃 看了一眼身后亦步亦趨的跟著自己的小太監(jiān)一眼，大步出了甪直門。

    皇帝出了承安宮卻沒有回紫宸殿，而是去了乾元殿前的鐘樓，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那抹身影出了甪直門才微微的松了一口氣，對著一旁的趙來金道：“跟林福說一聲，讓他弄兩個人暗中盯著孟恒之，他的一舉一動朕都要知道?！?/br>
    話畢，這才朝樓下走去，趙來金看著他去的方向，當(dāng)是劉賢妃所居的昭華宮 眸子一閃，快步跟了上去。

    賢妃劉氏因著冠軍侯府的事情已經(jīng)消停了許久。即便是太后回宮的那日宮宴上，她也斂了風(fēng)華，沒有敢出風(fēng)頭。

    朝中很多人都知道，福州倭寇一事與冠軍侯脫不了干系，皇帝看在世孫劉河云的奮勇退敵，劉衍之葬身大海的份上并未降罪，但是已經(jīng)許久不曾臨幸昭華宮了。

    宮里慣不缺那些捧高踩低的人，劉氏雖未被禁足，但是被皇帝這樣冷落比禁足更難熬。

    受寵十余載，恨她的人可不在少數(shù)。

    眼下已經(jīng)十月，各宮早就燒了地龍，撥放了足夠的銀絲炭過去，昭華宮里卻冷的刺骨，該有的份列已經(jīng)過了十幾天都沒有領(lǐng)到手。

    那上月省下來的炭這會兒倒是點(diǎn)著了，只是那氣味串的滿屋子都是，劉氏一陣咳嗽之后，大宮女檀兒連忙讓小太監(jiān)將幾個炭盆搬出去散味兒。

    皇帝進(jìn)昭華宮的時候，正殿外頭站了幾個小太監(jiān)，人手一把蒲扇在煽火，炭味兒竄的老遠(yuǎn)。

    他眉頭一怵，抬手制止了要行禮的宮女太監(jiān)，自己打簾朝里面走去。

    劉氏還在咳嗽，檀兒幫她輕撫著后背，渾然不覺外頭已經(jīng)有人進(jìn)來。

    “娘娘，奴婢著人給六殿下遞個信兒吧！”

    “咳咳！不，不要去打擾他。開春就要選秀了，等大婚之后就要出宮開府，這個時候就讓他好好做學(xué)問，莫要分了心?！?/br>
    劉氏話畢便傳來檀兒不憤的聲音：“娘娘您總是這般，以前皇上常來您也這樣，如今皇上不來……”

    “放肆！”劉氏冷喝出聲：“怎么著？是不是覺得本宮如今失寵了，你跟著丟人了？你若是想另尋出路本宮絕對不會攔著你！”

    “娘娘！”檀兒大驚，噗通一下就跪下來：“奴婢逾越了，奴婢對娘娘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奴婢只是心疼娘娘。娘娘得皇上看顧時從來不曾為難過旁人，如今不過是皇上不來，她們就敢這樣磋磨您，您是四妃之首，就算皇上和您置氣了，您還有六殿下，皇上還是疼愛他的，那些人怎么能？怎么敢？”

    劉氏咳過之后就是一陣陣沉重的喘息，重的隔著屏風(fēng)都能聽見。

    “檀兒，你今年都二十六了，該出宮了?！?/br>
    檀兒一愣，臉上掛著淚珠，不敢置信的看著劉氏：“娘娘要趕奴婢走？”

    劉氏慘笑著搖搖頭：“本宮哪里是趕你走，你都二十六了，該嫁人了，本宮耽擱了你這些年，總不能耽擱你一輩子。原想著留著你，等六殿下開府再將你配人，而后讓你通家隨他一道出宮去，可是如今本宮想明白了，是本宮太自私了。”

    “無論本宮是否失寵，本宮是皇帝的女人，你是本宮身邊最得用之人，身份不比那些鄉(xiāng)紳員外家的小姐差，配個好郎君怎么都使得的。人這一輩子，能當(dāng)家做主，做什么要給人做奴才呢？”

    檀兒搖搖頭道：“娘娘錯了，在奴婢看來，做主子未必就比做奴才自由風(fēng)光。奴婢是昭華宮的大宮女，月月拿著最高的月錢，隔三差五還總是得主子打賞，一年四季吃穿不愁，沒有旁的花錢的地方。心里只想著一件事情，那就是將主子伺候好?？扇羰羌蘖巳耍蒙鷥河?，得孝順公婆，得伺候丈夫，若是遇人不淑還得被磋磨，哪里就有做宮女自在了？”

    “奴婢一早就想好了，這輩子就跟著娘娘了，等以后娘娘不需要奴婢伺候了再放奴婢出去，奴婢用自己攢的錢買個丫頭，買處院子，也能過幾天安穩(wěn)日子。不管是奴婢的娘，還是娘娘您，都讓奴婢認(rèn)清了一件事情，這個世道，對女子總是不公平的，娘娘您如今是沒得選，可奴婢可以，奴婢想自己活一回?！?/br>
    劉氏怔了怔，半響才道：“你說的對，本宮沒有選擇，就算是有又怎樣，別人進(jìn)宮是父兄的安排，本宮進(jìn)宮卻是自己求來的。所以，無論是得寵還是失寵，本宮都不會后悔。只要在這皇宮里，本宮知道他就在這里，哪怕看不到他的人，本宮也甘之如飴。本宮這輩子，中了名叫“孟修齊”的毒，無藥可解?！?/br>
    屏風(fēng)后頭的皇帝愣了半響，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守在外頭的趙來金一頭霧水，他以為皇上這是想起這位了，怎么在門口站了半響又折身走了？

    皇上的心思真的是越來越琢磨不透了，這對于他來說，是一件極危險的事情。

    鳳澡宮，這個時辰，姚氏都在小佛堂誦經(jīng)，此刻也不例外。

    皇帝進(jìn)殿的時候，除了幾個二等宮女之外，寢殿里沒有一個人。

    圣駕到來，又未得到任何通傳，幾個小宮女有些慌亂。

    皇帝卻看也不看她們一眼，抬腳便朝小佛堂走去。

    漸行漸進(jìn)，木魚聲便越發(fā)的清晰。

    身旁的大宮女和太監(jiān)見到他忙不迭的行禮，他手一揮將人都支使下去，靜靜的站在那里沒動也沒有說話。

    木魚聲遲了一瞬，而后照舊。

    待經(jīng)文念完，姚氏才起身，福了福身子道：“皇上?！?/br>
    皇帝看著她，目光沉靜如水：“皇后日日誦經(jīng)，幾十年了，當(dāng)真能一心向佛心如止水了？”

    姚氏輕笑，眼角帶起幾道皺紋。

    她與皇帝少年夫妻，年紀(jì)相仿，皇上五十，她也五十了。

    后宮年年歲歲都不缺春色，她在這里，就跟那入秋的葉子一樣，已經(jīng)變黃，只等落下，融入泥土。

    “心如止水的那是神，不是人，臣妾是人，還是俗人，日日誦經(jīng)禮佛不過是自欺欺人求得心安罷了?！?/br>
    皇帝看了她一眼，目光里終于有了一絲波動，卻無關(guān)悲喜，而是厭惡，比冷漠更讓人抓狂的厭惡。

    雖然只是一瞬間，可惜姚氏還是敏銳的抓住了，這就是她的男人，跟了這個男人一輩子，剩下的只有厭惡。

    這輩子，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圖了什么？跟著那么多女人爭搶這么一個男人，到頭來一無所有。

    既讓想求心安，那就誠心誠意的好好求，朕讓人將這后面收拾一下，旁的事情就不用你再cao心了?！?/br>
    話畢，轉(zhuǎn)身就走，干脆利落，仿佛他是專門為了說這句話來的。

    他剛剛出門，姚氏就頹廢的癱坐在了地上。

    好好禮佛，他這是奪了自己掌控六宮之權(quán)，將自己真正的囚禁在了鳳澡宮這座富麗堂皇的牢籠里了。

    她不怕，但是她不甘啊！

    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連作為一個妻子該有的體面他都吝嗇了，即便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十惡不赦非死不可的事情，那也得問問自己，給個罪名不是嗎？

    輕輕的瞇了瞇眼睛道：“去，尋個機(jī)會帶話給殿下，不必等了?！?/br>
    皇帝出了鳳澡宮看了看天，這才朝紫宸殿走去，遠(yuǎn)遠(yuǎn)的便和疾步趕來的林福遇上。

    “皇上！”

    皇帝點(diǎn)點(diǎn)頭，大步朝紫宸殿走去。

    到了紫宸殿，屏退左右，連趙來金都只能在殿外守著，殿內(nèi)只有林福和皇帝兩個人。

    林福這才道：“皇上，奴才已經(jīng)查清楚了，太后娘娘之所以將三司的人召去承安宮扣押，為的就是二殿下。”

    皇帝嗯了一聲，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他想知道的不是這個，而是太后這么做的原因。

    自己的生母自己最清楚，每做什么事情都有極強(qiáng)的目的性。她動手之前就想到了后果，也知道自己要去查，卻還是一意孤行的動手了，那么必有讓她不得不動手的理由。

    只因?yàn)楫?dāng)年那個人，呵呵，那連借口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