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是不興娶平妻的，畢竟與禮法不合。大康會出平妻這般兩頭大的笑話的人家，絕大半都是些商戶。可姜嬤嬤又想，國公府這般特殊的情況，世人也該寬容些。

    于是艱難啟齒道，“主子爺提了夏主子當(dāng)平妻也可。”

    平妻？周斯年心中搖了搖頭，平妻是不可行的。

    “且夏主子的性子異于常人?！苯獘邒呃^續(xù)道，“她這般厭惡回去，定是怕自己妾的身份被將來的女主子打壓。依老奴看啊，若是爺不將后院的章程定下來，往后夏主子怕是見著周家的大門都繞道走……”

    說起這個，正是世子爺最頭疼的地方。

    打又打不得，說又說不聽，若不是夏暁一直犟著，他早就將人帶回府了！

    “況且，爺說了貪念夏主子的身子，就這么放走了……舍得嗎？”

    放走？放了夏暁？休想！

    “這絕無可能！”

    世子爺打心底厭煩這兩個字，斂目收起眼底的戾色道，“她是爺?shù)呐?。生是爺?shù)娜怂朗菭數(shù)墓?，沒爺?shù)脑试S，哪兒那么容易走？”

    “夏主子自個兒安排不行，但爺別忘了淑妃娘娘?！苯獘邒哒f得冷靜，“老奴覺得，只要夏主子去意已決，宮里的淑妃娘娘會逼爺直接給夏主子寫放妾書……”

    放妾書三個字一出，世子爺瞳孔劇烈一縮。夏暁那個三jiejie，確實(shí)像能做出這件事的人。

    他扶了扶額，頓時(shí)一臉的煩躁。

    姜嬤嬤把能說得都說了，行了個禮就退下去。

    世子爺眼角的春意還未消散，面上便染上了陰沉。

    太陽像個炙熱的火盤懸在天上，院子里蟬鳴聲兒越發(fā)刺耳。屋內(nèi)卻靜悄悄的，夏暁背對著床外緩緩睜開眼睛，嘴角噙著一絲冷笑。

    ……只是貪戀她的身子？

    呵！

    第九十三章

    又過了幾日于家來人邀夏暁過府。

    夏暁看了眼最近突然盯她很緊的周斯年，見他眉心蹙成一團(tuán)問他：“爺，我可以去于家做客么？”

    世子爺最近為了放妾書這件事，心口扎進(jìn)了一根刺左思右想膈應(yīng)得心口疼。所以說姜還是老的辣姜嬤嬤看透了周斯年遲鈍的性子，輕易就戳到他自己都未曾考慮過的在意之事。

    “自是可以去?！笔雷訝斈罅四竺夹恼f道，“不過錦州不是熟悉之地你切記不能一個人走時(shí)刻不能離了姜嬤嬤的視線?！?/br>
    夏暁當(dāng)初在夏春家差點(diǎn)被人伢子擄走之事，世子爺心中其實(shí)十分震怒。不過當(dāng)時(shí)正好趕在政變之前不能打草驚蛇才將這一口氣咽下去?，F(xiàn)如今夏暁只要單獨(dú)去旁人家作客，世子爺就往最壞的打算。

    “侍劍你也帶上?！鳖D了頓，他又說“還有，申時(shí)之前必須回來?！?/br>
    夏暁幽幽地瞥他，半晌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上了馬車后姜嬤嬤給她講作客的規(guī)矩哪些避諱的那些不避諱的一一分說。夏暁仔細(xì)聽著記在心上。

    于府在城南，里城西有些距離。

    姜嬤嬤看了兩眼夏暁，突然開口問：“夏主子，前幾日爺?shù)脑捘遣皇锹犚娏?？?/br>
    她語出突然，夏暁沒明白：“什么話？”

    “就是前些日子，老奴跟爺說話之事?！苯獘邒呷杖战硭藕騼蓚€主子，早注意到夏暁已接連好幾日面色不好看了，“主子是不是心中憋了氣？奴婢打量著您有好幾日都開懷了……”

    沒想到姜嬤嬤這么敏銳，夏暁不否認(rèn)她聽見了。

    姜嬤嬤一聽壞事了，“爺那性子，素來是口是心非的，夏主子您萬不可往心里去。”這好不容易有個能下口的內(nèi)人，可別因她多嘴生份了！

    夏暁冷笑：“我心里清楚?！?/br>
    周斯年那個人什么毛病，相處兩年時(shí)間，她也摸透了不少。他是喜歡她的，夏暁知道。畢竟她不是個隨便兩句話就被糊弄昏頭的生手，哪里會看不清？不過，這廝的嘴巴委實(shí)討厭。

    貪念她身子？呵！

    “嬤嬤你別管，我自有分寸。”

    姜嬤嬤很想問你有什么分寸，但瞥到夏暁一臉森然的笑，只能閉嘴。

    夏暁到了，宋英打發(fā)貼身丫鬟來迎她。

    于府修建的十分氣派，入門是寬闊的前院，左右修建了游廊，階下石子鋪成甬路。穿過前院，走二門進(jìn)去，里面典型的南方小橋流水的排布。地上嵌著青石板，彎彎曲曲地從花草中間穿出去。

    夏暁心想，于家還是個雅致人家。

    再后面便是后院，過了月牙門，好幾個院落。那丫鬟一路笑著給夏暁介紹，引著人往種植了大株梨花兼著芭蕉的院子去。

    侍劍身為外男進(jìn)去宋英的院子不合適，夏暁叫他在外面等。

    于府的丫鬟立即意會，抬手找了個小廝過來，囑咐他領(lǐng)著侍劍去吃茶。

    侍劍看了看夏暁姜嬤嬤，有些不放心。臨出門前世子爺還警告過，若是夏主子這回再出事，他就要吃不了兜著走。

    不過夏暁堅(jiān)持，他也只能隨那小廝走。

    宋英的院子沒有太多嬌艷的花草，只有樹木，看著有些硬朗卻格外舒適。

    見夏暁打量，她面上赧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這個心粗的很，種不來嬌嫩的花草，只能養(yǎng)些耐活的樹木。見笑見笑。”

    “哪里哪里，我很喜歡?！毕臅氁拆B(yǎng)不來花，彎著眼角笑，“樹木多好，蒼綠翠綠青綠，瞧著多順眼？”

    宋英見夏暁是真心喜歡，臉上的笑意更爽朗了。

    “可不是？”

    她在自己府中收起了宴會上那副圓滑做派，攜了夏暁的手便穿過院落，引她往院子后面坐：“后面種了大片的竹子，這個時(shí)節(jié)最好看。我在那兒設(shè)了茶水點(diǎn)心，我們?nèi)ツ莾鹤抡f說話?！?/br>
    宋英的喜好與夏暁不謀而合，竹子也是夏暁的心頭好。

    下人立即前頭帶路，姜嬤嬤跟在夏暁身后，一路打量的十分用心。夏暁有些無奈，小心些是必要的，但這般小心就有點(diǎn)過了。

    兩人都是半桶水的文墨，坐一起也聊不來詩詞歌賦。

    宋英很健談，口吻很逗趣。夏暁笑瞇瞇的聽著，時(shí)不時(shí)接上兩句，兩人相談甚歡。

    宋英看出來夏暁的身份不高，舉止雖不粗俗，很多禮儀細(xì)節(jié)卻不是很合規(guī)。不過她就是看中了夏暁合她眼緣，自然沒覺得不好。

    說著，宋英便跟夏暁普及起錦州的官眷夫人來。

    “上回洗塵宴上那個與你不睦的夫人，是董家的繼夫人?！彼斡⑻崞饤钍蠒r(shí)，眼里不乏鄙夷之色，“她原是大楊氏的庶妹，原配在世時(shí)就時(shí)常出入董府。這不大楊氏尸骨未寒，就以新夫人的身份進(jìn)了府?！?/br>
    夏暁沒想到隨口問一問，還問出八卦來：“董大人是宜城太守？”

    “對?！彼斡⒕驼f了一句便沒多提了，“聽我家夫君提過，似乎這次孫大人革職，最有可能替上來的就是董文遠(yuǎn)?！?/br>
    “哦……”怪不得那般做派。

    “不過這次錦州刺史貪污一案，聽說是下屬舉證的？”被手底下的人捅一刀，這個孫長芝也夠倒霉的，“我聽我們爺說，京中挺重視的。”

    “確實(shí)是下屬舉證，不過我們于家沒參與其中?！?/br>
    這事兒說起來，宋英也尷尬，于家家主于安正是孫長芝最信任的兩個下屬其中之一，“這事兒都是羅司馬在cao持，說起來也尷尬，因?yàn)槲覀兗依蠣敻鷮O刺史走得近，多少有點(diǎn)被疑鄰?fù)蹈囊馑??！?/br>
    “你莫緊張。”夏暁哈哈一笑：“這不是我cao心的事兒，我就隨口說說?！?/br>
    “說起來這錦州是真的被治理得好?！毕臅毾肫鹨宦愤^來看到的，有些感慨，“進(jìn)城就沒看到襤褸寒磣之人，處處透露著富庶和繁榮?！?/br>
    宋英唏噓：“可不是？孫大人改了好幾次地方令，不論他是否貪污，這功勞還在呢。畢竟這十多年管制下來錦州大變了樣兒是事實(shí)?！?/br>
    夏暁看宋英的態(tài)度，對這個孫長芝還聽推崇的。喝著茶，她忍不住想起上輩子看過的一個辯論——善治理卻有貪污行賄之舉與不善治理卻兩袖清風(fēng)的官，哪一個更能稱之為好官。

    念頭冒了下，她便拋諸腦后。

    兩人又聊起了其他。

    才聊了沒幾句，一陣哀怨的琴聲從院子外面飄進(jìn)來。夏暁一愣，問宋英：“你們府有琴師？”不像啊，這種水平的技藝，連匠氣都稱不上。

    宋英的臉色瞬間十分難看，她扭頭看著南邊，眼里盡是嫌惡。

    “沒呢，我們府上一個嬌客擅琴?！彼斡⒐嗔艘豢诓杷臅氹x她近，都看得到她下顎繃很緊了，“時(shí)不時(shí)要彈上一曲，以寄情思?！?/br>
    她說的諷刺，夏暁立即猜到了大概。

    人家的家務(wù)事，她自然不好問。于是識趣地轉(zhuǎn)了話題，說起了其他。

    姜嬤嬤看夏暁處理的十分自然，心里暗道夏主子聰慧。去旁人家做客，不論多熟識的友人。撞見了人家家丑，避開才是最明智的。

    只是，夏暁想避開，那位嬌客卻半點(diǎn)不避嫌地沖到她的面前。

    宋氏看著嬌嬌怯怯闖進(jìn)來的吳玲玲，臉黑得徹底。要作天作地平時(shí)鬧鬧就算了，她這邊還在宴客呢，姓吳的這賤人又要鬧什么？

    “表妹來做什么！”

    宋英冷下臉，面色顯得冷硬：“有什么事兒或是難處，你自可尋了管家去，他定會為你安排妥當(dāng)。”

    “表嫂……”所謂的表妹吳玲玲梳著婦人髻，應(yīng)該是嫁了人的。鬢角貼著花黃，相貌不是很美，勝在皮膚白皙，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柔弱勁兒，“meimei此番過來，是有一事相求……”

    說實(shí)在的，她們家花兒就是這種氣質(zhì)。夏暁見得多夏花的自然弱氣，不免看得出這個女人有裝的痕跡。

    “不是說了嗎？”宋英只想快點(diǎn)打發(fā)她出去，滿臉的不耐，“有什么缺的少的，你徑自去尋管家！”

    吳玲玲卻不管，蹙著眉心，像一朵風(fēng)中不堪折的百花。

    “meimei近幾日有些手腳發(fā)涼，大夫看了脈說，這是慢性子病，最好時(shí)常去溫泉的莊子上休養(yǎng)?！庇ы瑵M面的弱不堪憐，“meimei左思右想，好似表嫂的手上有個溫泉莊子，不知表嫂可否給了meimei？”

    宋英還未說話，夏暁跟姜嬤嬤兩個先驚了！

    張口就要一個莊子，這不是嬌客，是強(qiáng)盜來的吧？

    宋英氣得不輕，抓著杯盞的手指都捏青了：“表妹不若回了你的院子去？西郊的溫泉莊子是我的嫁妝，你這般要求，請恕表嫂不能答應(yīng)?！?/br>
    此話一出，吳玲玲的雙眼立即盈滿了淚水。

    “表嫂家財(cái)萬貫，一個小小的溫泉莊子竟也舍不得？”

    吳玲玲一副難以接受，搖搖欲墜的模樣，“表嫂是不是怪罪我？我與表哥自小青梅竹馬，只是兄妹之情，表嫂你何必這般……這般……”

    還有客人在呢，她一張口，什么話都往外倒。

    宋英嘴唇都?xì)馇嗔耍?/br>
    生怕她再說什么出來，連忙喚人道：“快來人，表姑娘身子不適，送表姑娘回去！”

    吳玲玲本來就沒想過能一開口就從宋英手上要來莊子，這般來，也不過為了之后在于安跟前好開口罷了。

    兩個丫鬟過來架住她，她也沒反抗，梨花帶雨地就被架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