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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十三!你明明知道——” 滿身風(fēng)沙的薛副帥從帳子外頭小心翼翼地掀開簾子闖了進(jìn)來,手里還端著漆黑黝深的藥汁,泛起不停的漣漪。 他放下藥碗,拍了拍自己的衣襟像是要借此驅(qū)散身上的風(fēng)沙,過了一會兒方才湊到暗爐的跟前,對著臉色慘白的葉謀人道:“怎么了?誰又氣著您了,我的葉大帥兒?” “燕十三、燕十三、燕十三!”葉謀人怒極,額頭的青筋暴綻,俯下身咳嗽得整個人都躬成了蝦子,仿佛要將肺腑給全副吐出來才肯罷休,“他竟敢!投降!他竟敢——” 第二十一章 西府海棠(下) 薛映河頗為無奈地?fù)u了搖頭,輕聲道:“葉小王爺呀,您當(dāng)初既然選擇了不絕他的路,便應(yīng)該明白了,總會有那么一天的。他燕十三雖然是一腔熱血,可這人……總是會變——” “不是!不是!”葉謀人勉強(qiáng)從失序的心律與呼吸里緩過神來,雙手死死地攥著薛映河遞過來的雙手,兩眼通紅地自下而上仰望著他,一字一句道,“燕璣他這不是要逼我,他是要傳遞出一個信號,逼老燕王與我決裂。他這是要逼死我西北??!” “可是……”薛映河的臉上還有些猶豫。 然而葉謀人像是終于從那種被逼到極致的瘋狂困獸的狀態(tài)里脫離了出來,勉強(qiáng)恢復(fù)了往常冷冽如冰泉寒潭的神態(tài)。他深吸了一口氣,扶著額頭道:“你退下吧?!?/br> 薛映河一向恭順,可惜卻在這個時候生了反骨似的,一把按住了葉謀人的肩膀,另一只手端起光瞧瞧都覺得苦不堪言的藥碗,端到了葉謀人的面前,平靜道:“王爺,燕王世子腦子有病,那是他的事情。您還是要保重身體的,來,把藥喝了,聽話?!?/br> 葉謀人:“……你是元帥還是我是元帥?” 薛映河微微一笑,素來冰冷的眼睛忽然間彎曲成了一個詭異的弧度,輕聲道:“王爺,您是元帥,可是在吃藥上,我才是行家。您說呢?” 出于某些微妙的恐懼,葉謀人還是認(rèn)了慫,乖乖地將自己不久之前才丟到送藥人的臉上的藥碗給端了起來,閉上眼睛送到嘴邊緩慢地吞咽,黑褐色的藥汁從嘴角的兩邊不住地溢出。 “再溢出去,你就再多喝半碗?!?/br> “……” 葉謀人的脊背瞬間僵硬。 行吧,奶奶的,你管錢糧,你了不起! 西府秋家的無線電早就被帝國的人給收繳了,燕璣在讓秋家大小姐控制住所有人讓人給帝國的軍隊開城門之前便傳出了一道訊息。 訊息傳給了燕城,特意給的人便是老燕王。 沒有人知道老燕王在十二個姨娘相互打鬧格外熱鬧的府邸里,坐在八寶太師椅子上聽著天井屋檐上落下來的雨滴,滴滴答答,一直枯坐到了天明。 等到天明之后,他終于是起身,站在濕漉漉的圓潤青石堆砌之上,沉默著下了一道命令:將燕軍撤出西北,即日拔營,奔赴西府。 “燕璣是吾兒,一日是吾兒,那便一輩子都是吾兒?!?/br> 過了半晌,只聽得一聲嘆息。 “真是個隔世的冤孽?!?/br> 他說著這句話,手上卻做著另外的事情。跟西北結(jié)盟是瞞著燕璣進(jìn)行的,而現(xiàn)在,回到大周的燕璣已經(jīng)察覺到了這一點,同時還出手逼迫燕老王爺在西北軍的強(qiáng)大力量與燕十三之間做出一個抉擇。 西北的那只小狐貍以為自己知道了一切內(nèi)情便可以穩(wěn)cao勝券,可是他千算萬算也不會算到,老燕王心里那一桿兒秤早就對著燕璣偏心到了溝里。早偏了二十幾年的時間了,哪里還救得回來? 燕軍動了。 百姓就這樣沉默地看著全副武裝的燕軍動身向東行,名義上是去解救西府的“圍困“??墒菍嶋H上,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此去,只是為了將傳說眾的燕王世子給帶回來。 在燕軍浩浩蕩蕩地抵達(dá)西府之前,被帝國的上層士官占領(lǐng)用作教管所的秋府之內(nèi),被軟禁的燕王世子與秋府的大少爺手談了一局,待到即將分出個勝負(fù)的時候卻不經(jīng)意地被燕璣給一把全部推翻。 他說:“你手里的扇子很鋒利,玉骨么?“ 秋子墨笑了笑:“不是,是鐵。“ “為什么不出手?“ 燕璣問的是他為什么不在四年前的大周國演上對宋誠動手,畢竟,他還是有些真本事的。 秋子墨俯下身,用手掌托住了自己的下巴,歪著腦袋道:“我嗎?我的扇子是君子扇。帝王之怒,伏尸百萬……而今我君子一怒,應(yīng)蕩平天下之不平之事。所以說,扇出為太平,扇收,則天下太平?!?/br> 他說著,將手中的折扇拋空一轉(zhuǎn),中指勾住了折扇的縫隙,如同圓月一般地旋轉(zhuǎn)飛舞,好看得緊。 “殺人扇,輕易見不得血的。“ 燕璣頷首。 “那便,拜托了?!?/br> 秋子墨收起扇子,起身離席,一連后退了三步。 他站定,驟然一扯文人衣袍,腿褲布帛落定,山河寂寥。 “我從前以為世子是個懶憊的人物,今日方才明白,原來您……是天下的胸懷。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但是今日為了與先生踐行,子墨,義無反顧!“ 一拜兩拜三拜——等到秋子墨收起那份大禮的時候,這才發(fā)現(xiàn),燕璣原來坐著的地方早已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