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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節(jié)指的地方正是一株巨大的燈樹,離得近了,只聞到一股撲鼻的香氣。一圈數(shù)十個女郎手手相持,裙裾相連,踩著節(jié)奏,邊歌邊舞。另一邊穿著光鮮的年輕男子同樣圍在一起,踏著節(jié)奏迎合著女郎的歌聲。隨著周圍的人群越聚越多,更多的人加入了踏歌的隊伍。無論男女老幼,似乎只要開心便能隨時起舞。 霍節(jié)笑著推了推李流光,“七郎要不要去跳?” 李流光本欲拒絕,霍節(jié)已拉著他擠入人群?!捌呃蓜e怕,很簡單?!被艄?jié)生怕李流光面皮薄,示意他踏歌的動作十分簡單。李流光還沒說話,程力已經(jīng)圍著跳了起來。他個子高大,動作又僵硬,偏偏跟隨著幾個小娘子又是擰腰又是甩臂。李流光幾欲笑死,卻又覺得嘲笑別人不太厚道,強忍著抖個不停。 霍節(jié)笑著給李流光示范了幾個動作,李流光很快便跟上了踏歌的節(jié)奏。有著前世跳舞的基礎(chǔ),李流光的動作干脆利索,燈光映照下整個人眉目如畫,很快身邊便圍了一圈女郎?;艄?jié)也不攔著。有大膽的小娘子主動沖著李流光撞來,更有小娘子不動聲色間趁亂捏了他一把臉。 李流光頓時一個踉蹌,一臉被調(diào)戲的呆滯,霍節(jié)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一群人載歌載舞,李流光幾次被身邊的女郎突襲。周圍的護衛(wèi)小廝俱是看著他笑,對此并不覺得什么。大唐民風開放,女子性格彪悍,似這樣聚在一起調(diào)戲一個小郎君,并不是什么見不了人的事。這其中又有一個穿著銀紅高腰裙的小娘子最喜歡沖撞李流光,幾次趁機靠向李流光,摸了他好幾把。李流光簡直無語,對方力氣奇大,身形又十分靈活,他躲了幾次都沒有躲開。 眼看著對方又一次撞來,李流光心中生出一個荒謬的念頭。仿佛他同對方性別互換,嬌弱小娘子遇到了攔路調(diào)戲的惡霸。他心中哂然,到底是誰說舊時女子嚴守禮教,連男人臉都不敢看的,他可是被捏了好幾把了。李流光想著便要躲開,然下一刻,有人擋在了他的面前。 “沈傾墨!” 李流光一愣,到嘴的“多謝”還沒出口,沈傾墨卻是突然出手。黑色的橫刀在空中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目標赫然是對面的紅裙女子。 “別!”李流光下意識阻止,但意外發(fā)生了。沈傾墨的橫刀一擊落空,對面的紅裙女子以一個詭異的角度躲開了攻擊,身形靈活如游魚,一個擰腰竟是欺身逼到沈傾墨面前。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她還不忘朝著李流光拋了個媚眼,白皙的手掌中卻是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古怪的武器,金屬型的長筒直直對準了沈傾墨。 危機自沈傾墨心頭升起,然最先躲開的卻是對面的女子。一道流光射來,紅裙女子手腕飛轉(zhuǎn),金屬長筒化身阻礙同流光撞到一起。刺耳的摩擦聲中,青色的短弩彎曲掉落。這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火石間,四周的歌舞甚至都沒有打亂?;艄?jié)帶人立刻圍了上來,紅裙女子毫無懼色,沖著幾人嫵媚一笑。只聽得身后一聲震耳欲聾的高喊:“走水啦!” 這聲音高昂尖利,壓過了周圍的歌舞,壓過了遠處的百戲,落在了每一個人的耳中。人群轟然大亂,猶如無頭蒼蠅般四處奔逃。李流光心中一凜,立刻大喊:“不要亂!” 他還記得去世前,上海新年夜發(fā)生的踩踏事件。人群一亂,短時間內(nèi)無法控制便會造成大規(guī)模踩踏。可惜他的聲音被四周的哭喊覆蓋,黑壓壓的人群攜著巨浪,瞬間將幾人沖開。 “護住七郎?!贝颐﹂g,霍節(jié)只來得及大喊。 李流光不知被誰推了一把,一個沒站穩(wěn)差點摔倒在地,斜里一只胳膊伸過來穩(wěn)穩(wěn)拉住了他?!岸嘀x!”李流光脫口而出,抬頭便對上了沈傾墨神情淡漠的臉。見沈傾墨不說話,李流光也不以為意。他現(xiàn)在已顧不得想其他,反手拉著沈傾墨便順著人群朝外擠去。 不遠處,霍節(jié)幾人正欲逆著人流過來找他,李流光大喊:“別管我,順著人群走!”他語氣嚴厲,身后的沈傾墨腳步略頓,李流光立刻察覺,轉(zhuǎn)身厲聲道:“別停!” 李流光沒什么踩踏的經(jīng)驗,但卻知道這種時候一定要順著人流走。千萬不能逆流,更不能停住不動。任憑你身手再好,也無法同數(shù)千數(shù)萬的人“勢”抗衡,稍有差池便會送命。這個時代同李流光熟悉的時代不同,先不說受傷后救治能否及時,便是及時,落后的醫(yī)療條件,一個內(nèi)出血就可能要了命。 從側(cè)面看去,李流光表情嚴肅,看不出慌亂,只是整張臉緊緊繃起。沈傾墨跟隨著他的腳步,微微垂眸,視線落在了兩人緊握的手上。李流光的手長得很好看,膚色白皙,指形勻稱而修長,仿若上好的白玉雕成。許是因為身體病弱的緣故,他的手上并沒多少力道,但此刻卻似用盡全力般緊緊抓著沈傾墨。 沈傾墨眼神晦澀,只需要微微用力,他相信便能掙脫這只手。但不知為何,他遲遲沒有動,而是任由李流光抓著,領(lǐng)著他在人群中勉力前行。 遠處百戲的聲音,四周倉皇的哭喊聲,這些聲音似遠又似乎很近。眼前的場景同記憶中重疊,沈傾墨幼時的回憶恍惚泛起。周圍隱約不再是晉陽,而是天元12年的長安上元夜。 彼時他六歲,第一次出府觀燈,隨行的只有乳母同身邊的護衛(wèi)。他習慣了家人的冷淡,并不覺得什么,只滿心雀躍見到熱鬧街景的欣喜。然人群很快亂起,乳母同護衛(wèi)不知所蹤。他獨自被丟在慌亂的人潮中,不知該去哪里,也不知該如何保護自己。沒人拉著他,沒人護著他,也沒有家人尋找他。他順著人群走了整整一夜,一雙腳磨得全都是血,天亮后獨自回到了沈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