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頁
“我要走了?!?/br> 周浦深怔了一怔,眼底浮現(xiàn)出一絲不忍。 岑路卻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是沉浸在父子最后的對話中:“你留給mama的東西……我找到了。我會完成你留給我的最后一項任務,可是我不會像你一樣留在這里,我如今不再是孤家寡人了,有人……需要我?!?/br> 他的最后一句話幾乎如同蚊吶。 所以我不能像你一樣,將生命也捐出給道義,我接下來的人生已經許諾給了另一個人。 岑路說完之后便從臺階上走下來,周浦深立刻撐起一把黑傘,緊跟在岑路身后罩在他的頭頂上方,兩人走出兩步,岑路的馬丁靴卻突然停了下來。 周浦深跟著他停下了腳步,卻發(fā)現(xiàn)岑路并沒有說話的意思,寂靜的墓園中只有混著雨水的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以及雨滴打在尼龍傘布上的悶響。 周浦深看著他微微側頭,方向是緊挨著岑柏的那一個位置,前不久這個男人曾經親自來到這里,看著鐵鍬一點一點地將自己的母親埋葬。 那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女人啊。 周浦深的手收緊在傘柄上,那是一個,除了自己的丈夫之外誰也沒有愛過的女人,他想,為了保全丈夫留下的東西,他甚至可以嫁禍給親生兒子,只為了調轉環(huán)伺的群狼一時半刻的注意力,她可以毀掉他的前途甚至葬送他的生命。 岑路透過雨幕,看著那個女人沉睡著的小小土堆,就這樣看了許久許久,久到當周浦深都以為他將會去拜別時,卻只看見岑路轉過了身,對他道:“走吧?!?/br> 周浦深立刻快步跟上了他,男人伸出一只強壯的手臂將他摟緊了懷里,而岑路沒有拒絕。 兩人依偎著朝墓園管理處走去了。 溫青藍的墓碑前空空的,什么也沒有。 “我是來取寄存的骨灰壇的?!贬纷叩睫k事窗口,平靜地說。 小小的辦事處也如同外部寬闊的墓園一樣,是近百人最終棲息之處。只不過不同的是他們無力承擔在兩平米的地方沉睡的價格,于是留給他們的只有墻壁上一只小小的盒子,放進鮮活的軀體化成的飛灰。 窗口之后的女人戴著厚重的酒瓶底眼鏡,聽了這話連頭也不抬:“姓名。” “岑路?!贬坊卮鸬?。 “不是說你的姓名!”女人有點不耐煩,“骨灰壇裝著的那人的姓名!” “岑路。”岑路再一次回答。 周浦深猛然間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置信地低頭去看他,可岑路卻平靜極了,一雙灰眸像是蒙著一層陰翳。 女人愣了,看了一眼岑路的表情,只覺得這人臉色蒼白神情萎靡,若不是地上拉著影子她真要依偎大白天見鬼,女人沒再說什么,只是打了個電話給保管處,不一會兒便從墻上掛著的一排鑰匙中挑了一把,遞給岑路。 “轉彎那排柜子里。”女人看著這人冷淡的臉色,覺得涼颼颼的。 “二排四。”岑路緩慢地數(shù)柜子,慢得幾乎不像是一個成日與數(shù)字打交道的人,二排很高,饒是個一米七八的大男人也要踮著腳尖才能夠到鑰匙孔,岑路舉著鑰匙,手卻像是沒有力氣,軟綿綿地垂搭下來,卻被另一只堅實有力的手握住了。 岑路回頭看著他,眼里有一點驚訝,周浦深溫柔卻認真地看著他,他背著洗得發(fā)白的布包,黑發(fā)柔順地貼在額頭上,看起來溫和無害得像是校園里長相耀眼的學生。 他從岑路的手里接過鑰匙,相觸的指尖溫暖得像是要把岑路燙傷:“我來吧?!彼f。 岑路自詡不矮,可是周浦深要足足比他高上一個頭。他看著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鑰匙插進了那幾乎要頂?shù)教旎ò宓逆i孔。岑路在恍惚間想著,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這孩子就像是見風長似的,在他從未注意的那些歲月里。 齒縫一點點重合,轉動鑰匙的聲音聽得人心空。 “咔噠”一聲,像是平地里炸出一聲驚雷。 鎖開了。 周浦深毫不費力地拉開柜門,黑洞洞的柜子被漏進去的光一點一點照亮。 果然,里面根本就沒有什么骨灰壇,有的只是一一疊泛黃的,被折得整整齊齊的紙張。 周浦深將它拿出來,有人手寫著龍飛鳳舞的論文標題,那字體剛勁挺拔,若不加注意還以為是某位書法大家的草稿,可論文標題卻是連周浦深這樣的門外漢都能感覺到的殺氣騰騰:《論血銀原子級裂變與爆炸控制》 下一排的作者署名赫然是那個如雷貫耳的名字——顧邀明。 岑路抓緊了那泛黃的紙張,整個人都搖晃了一下。他的手不住地顫抖,身子也抖得不像話,口中卻長舒一口氣。 仿佛經年不解的謎題終于被解開,揭開謎底的這一刻,也就是解脫之時。 他的母親用自己的死亡給他出了謎面,而他最終解出來了。 你怎么不早點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呢。 “那些買不起墓地的人們,會把自己最珍貴的東西當作陪葬?!?/br> “哈哈,哈哈哈哈哈。”岑路捏著那一沓泛黃的紙張,突然覺得可笑,他也真的笑了起來,那笑聲由小至大,到了后來,竟有停不下來的趨勢。 周浦深臉色蒼白地盯著他。 光線突然暗了,周浦深回過頭,發(fā)現(xiàn)管理處的大門已經不知道什么時候被人關上了,窗口坐著的女人已經不知去向,他們站在樓梯的死角里,離逃生通道還有很遠的距離,周浦深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了腳步聲,他汗毛倒豎,一把將岑路瘦弱的軀體拉道身后,他帶著他轉了一個圈兒,立刻掏出槍準確無誤地對準了從岑路背后出現(xiàn)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