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這種感覺來得突然又莫名其妙,他來不及捋清楚,只好撇到一邊。 “他是母后的叔父,是秦家的領(lǐng)頭人,太府寺有他鎮(zhèn)著,沒人敢偷jian?;鴰鞌?shù)年來也一直有盈余,每年的稅銀都用到了實處,按理說朕不該當面同他爭論,那是下了他面子。但……“ 賀玨皺著眉頭,遲疑著開口,“光風霽月的事,換個人都能做,還能得一聲鞠躬盡瘁的賢名,但那些暗地里的腌臜事呢?樂之,你自幼是國子監(jiān)伴讀,難道不清楚先帝在位時是個什么模樣?父子相疑兄弟相殘,皇家鬧了多少笑話,民間也成了風氣,尚有半點情義可言?五王之亂也不是沒有緣由的,朕能活著,不光是運氣。” 齊樂之默了默,五王之亂是國之殤,他說不得,先帝是國之君,他議不得。 眼見著勤政殿快近了,他才緩緩開口:“靳久夜是陛下的影衛(wèi),陛下說的那些都是他的職責所在,若非早年勾心斗角廝殺不止,先帝也不會創(chuàng)立生死營,陛下也就見不著如今的影衛(wèi)大人了。” “你……”賀玨突然站住了腳,像是不可置信一般,隨后他冷笑一聲,“你承恩先帝,先帝待你猶如半子,齊閣老護著你純真無暇,朕今日怪不得你,你走吧?!?/br> “陛下……“齊樂之急道,“臣說的是實話?!?/br> “實話?”賀玨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是,皆是實話。齊樂之,你可知道,朕幼時便極想親近你,親近那些圣潔的純白的不沾染一絲灰塵的東西,朕那時候甚至想過,倘若朕不是皇子,倘若朕是齊閣老之子呢?” 張開眼,賀玨目光如炬,盯著齊樂之,“連你也覺得靳久夜沒有心不會痛是吧?” “不是,臣……”齊樂之欲解釋,賀玨擺擺手,示意不必說。 他往勤政殿走,走了兩步,齊樂之沒有跟來,只木訥在原地,輕聲道:“臣不是這個意思?!?/br> 終究,在聽到這句話的一剎那,賀玨還是停了下來,沒將人就此丟下,只在心里嘆了口氣。 齊樂之迎上來,聽到賀玨的聲音猶如嘆息般,“靳久夜也是個人啊,你沒有錯,許是朕偏心了?!?/br> 齊樂之笑了笑,似是方才的話語從未說過,“那可是影衛(wèi)大人,偏心也是應該的?!?/br> 賀玨也扯出一絲笑意,語氣一如平常,“是,他是朕最好的兄弟?!?/br> “僅是兄弟?”齊樂之語氣有些古怪。 賀玨側(cè)目看了一眼齊樂之,忽然心頭哪處痛了一塊,說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滋味。 他恍然間點了下頭,“不僅是兄弟?!?/br> 也許只是下意識的一種回答,也許他沒明白自己在說什么,也許明白了,但此時此刻,他腦海中只冒出三個字,同路人。 過去幾十年,往后幾十年,在這一刻他只覺得天地間獨剩下他一個人。 巍峨宮殿,宮仆匆匆。 眼前的齊樂之亦飄忽虛無了起來。 這世上無人與他并肩而行,無人與他同路而歸。父母親朋不會,兄弟姊妹不會,滿朝大臣不會,齊樂之亦不會。 唯有靳久夜,這個男人,始終跟隨在他身后。 他從不會質(zhì)疑自己,更不會背叛自己,他永遠虔誠,永遠忠貞,永遠信任,永遠視死如歸。 這不光是他的生死兄弟,更是他的——同路人。 “過幾日是秦稹的壽辰,朕會親自備一份壽禮送過去?!辟R玨如是說道,算是給了齊樂之以及齊閣老一個答復。 他沒錯,不會道歉亦不會賠罪,只是三朝元老的體面總是要給的,否則日后秦稹如何在太府寺立足? 抬步跨進勤政殿,齊樂之就此止步,一人在殿內(nèi),一人在殿外?;秀遍g賀玨覺得,那一道門檻像是橫亙在他與齊樂之之間的一道溝壑,撕裂得不太真實起來。 怎么會這樣?十數(shù)年的情誼啊。 賀玨揮揮手,示意對方告退。 他疾步進了暖閣。 御膳房剛送來了午膳,提食盒的小宮人正在呈盤,靳久夜一身黑衣挺立,拿了一本書冊,翻了兩頁,窗外的日光灑在他的臉上,映得他渾身都帶了光似的。 賀玨進門就是看到這樣一副場景,他只看到了靳久夜的側(cè)臉。 那人好好地坐在原處,伺候的宮人撲通一聲跪地,“陛下?!?/br> 靳久夜聞聲而起,行禮。 賀玨上下打量了靳久夜,又掃了一眼餐桌,再環(huán)視了屋內(nèi)四處,一切如同往常。 沒什么不對勁。 “你喚朕回來作甚?”賀玨問。 靳久夜下意識捏緊手中的書冊,悶悶地開口:“午膳時間到了?!?/br> 賀玨看著靳久夜的神色,沒有說話。 靳久夜一時有點慌,他也說不出來是哪里慌,好像被強敵環(huán)飼也不曾有這樣的感覺。 不,不是慌,是心虛。 賀玨也看清楚了,這丫根本就沒事,不知哪來的心思非要將他從太極殿叫回來,當真是為了同他用午膳? 然而桌上的午膳,就只有靳久夜一個人的,還全都是藥膳。 御膳房聽從陛下的吩咐,已將午膳準備到南書房去了,這會兒小宮人匍匐在地,感受到賀玨的氣壓,一時不敢起身。 “你叫朕回來吃這個?”賀玨對那滿口藥味的玩意兒不屑一顧,他示意在場的小宮人起身,“你,去吩咐御膳房,朕今日在勤政殿用午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