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總好，唐老師好?！?/br>
    當“唐老師”這個稱呼出現(xiàn)的時候，唐景鑠禁不住挑了挑眉。他已經(jīng)從“小唐”升級為“唐老師”了么。

    同聞律一進入公司就保持的冷漠、目不斜視的狀態(tài)不同，唐景鑠一路保持著招牌式的溫和笑容，與所有打招呼的人一一點頭回應，直到倆人進了電梯。

    電梯里沒有其他人，聞律在，其他人也不敢隨便就擠進來。唐景鑠這個時候才調(diào)侃著說:“哎呀, 你一人得道，我這雞犬也升天了呢?！?/br>
    “什么亂七八糟的形容詞?！甭劼扇滩蛔〕饬怂痪?，這個人在他面前, 是越來越?jīng)]有正形了，簡直跟剛認識他的時候, 不是一個樣子。

    不過，聞律還是很喜歡他如今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朝氣。有一陣子, 這人活得跟個老干部一樣，還挺不像這個年紀的年輕人。

    “給你安排了單獨的休息室，以后，在這里，你也算是有名有姓了?！鳖D了一頓, 聞律又柔著聲說。

    不管如何，獨立的休息室就代表著公司將力捧唐景鑠的決心，無論現(xiàn)在公司的一哥是誰, 但明眼人都知道，公司未來的“一哥”鐵定是唐景鑠無疑了。

    這期間，還有一個人離開了元天，那就是導演孔肖凡。

    當然，他并不是被趕走的，他是不知道為什么，突然下了決心要做一名獨立導演、獨立制片人。

    走這條路當然不如現(xiàn)在安穩(wěn)，要是走不好，他前半生積累的功名利祿可能就很快會蕩然無存。

    但是他還是下決心離開了。

    孔肖凡離開之前，聞律做為元天新任的執(zhí)行長官同他深聊過，聽過他的計劃和想法之后，聞律知道，他并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也是經(jīng)過長時間深思熟慮過的，所以，對他的離開也表示了支持。

    除了官樣文章地說一些“元天的大門會永遠為你打開”這一類的官方客套之外，聞律另外誠懇地表示了，將來如果有機會，他可以以個人的身份，做為獨立投資人對孔肖凡的電影進行一定的投資。

    唐景鑠和聞律出了電梯就在聊孔肖凡離開的事情，然后又一起去了聞律的辦公室。

    “這么多年了，他怎么突然下決心要離開，去做自己的電影？”想到孔肖凡，唐景鑠內(nèi)心不免還是有幾分感慨的。

    相比于王博衍來說，孔肖凡已經(jīng)是成功的了，只不過，和最初的初衷和理想有些漸行漸遠。如今他人到中年，本來最是害怕改變和波動的年紀，沒想到，卻毅然決然地打算重新去追尋理想。

    這樣的孔肖凡是唐景鑠沒有想到的，此時更是由衷地對他的勇氣表達了敬佩。

    人在安逸以后，最困難的，就是做出改變了。

    “說來，跟你還有幾分關系?！边M了辦公室以后的聞律，整個人都放松了許多，只有唐景鑠在，他也卸下了冷漠的偽裝。

    “我？”唐景鑠一臉驚訝。

    他可以看出來孔肖凡是挺賞識自己的，也一直待自己不錯，那是一種前輩對后輩的珍惜和關愛，可是，自己并沒有那么大的力量，去改變別人的想法吧。

    “你只是個由頭?！甭劼尚α诵?，在唐景鑠的身邊坐下來:“說是看見你，突然想起了他的一個老朋友。老是能從你身上，看見那個老朋友的影子。慢慢地，就想起了很多被自己遺忘的事情?！?/br>
    “比如，年輕時候許下的決心，做真正的、能夠代表自己思想的電影的理想。還有很多。那天他和我說了很多，關于他和他那位老朋友的?！?/br>
    “當初他們有共同的目標和理想，也共同為了目標奮斗過。只不過，人的命運非自己能夠掌控，最后迫于生活和社會的壓力，都漸行漸遠，漸漸迷失?！?/br>
    唐景鑠聽著，隱隱約約的，能夠感覺到那個“老朋友”是誰，他的面色有一些些的古怪，但仍然是問了一句:“那孔導的那個老朋友是？”

    “聽說去世了?！甭劼蓢@了一聲:“我被孔導說得好奇心起，去看了一眼他們當初合作想電視劇。只能說，那位也是生不逢時了?！?/br>
    唐景鑠的臉色愈發(fā)地古怪，但他還是盡量克制著自己的表情，盡量用好奇的語氣問:“這話怎么說？”

    “那個年代還不流行小鮮rou?！甭劼尚α艘幌?“是和你有些像的。那個年代，圈里也有些亂。雖然現(xiàn)在圈子也不怎么干凈，但總歸現(xiàn)在那些人做事更隱秘一些，也更講究‘自愿’。我順手還查了一下那個人的平生，大概是得罪人被人搞了?！?/br>
    “那個時候也沒更多的出路，沒戲拍基本就玩完了。挺可惜的。”聞律說，完全是以一種旁觀者的姿態(tài)評價著。

    當然，聞律自然是旁觀者者，可唐景鑠卻不行，這一番話聽得唐景鑠一陣的恍惚，記憶仿佛又穿越回了前世。

    突然，聞律的手掌輕輕撫住了他的臉龐，掌心的溫熱傳來，唐景鑠這才回神。

    聞律的神情有些奇怪地望著他:“景鑠，你怎么了？突然發(fā)呆?！?/br>
    “沒，就是，突然有些感慨?！碧凭拌p回神，趕緊解釋道:“你說的，我想起了戴晗曾經(jīng)做的那些勾當，還有，第一次看見你中招時候的模樣。其實和以前，也沒太大的區(qū)別。壞的人，還是一樣的壞?！?/br>
    想到初次見面的時候，聞律也是笑了一笑:“也是，并沒有什么區(qū)別?！?/br>
    “后來呢？那個人怎么就去世了？按孔導的年紀推算，和他同期的朋友，年紀應該不會太大?！甭劼烧f，稍微查了一下自己前世的生平，莫名的，唐景鑠突然對一直回避的、自己的死亡好奇起來。同時，又有一些忐忑，不知道是期待聽到什么還是害怕聽到什么。

    “聽說是車禍，就在去年。那人叫王博衍，跑了一輩子龍?zhí)?。也沒人記得他，死了也就那么死了?？讓б彩强匆娔?，才想到他，想到從前，很唏噓的樣子?；蛟S，他的死亡也不是一點價值都沒有，至少，喚醒了孔導的熱血?！甭劼奢p笑了一下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命運，王博衍在聞律看來只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個，所以他并沒有太大的感觸。

    可聞律不知道的是，在唐景鑠那里，卻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沒有展現(xiàn)出過人的才華，如曇花一現(xiàn)般華麗過一瞬間然后就消失，泯滅在茫茫大眾之中毫不起眼，幾遍死亡，也沒有人記得，更沒有人懷念，而他的死亡，唯一的價值，竟然只是喚醒了孔肖凡的熱血嗎？

    唐景鑠頓時覺得胸口隱隱作痛，有一種呼吸不上來的窒息感。很快，他的身體無法控制地歪倒在了一邊。

    唐景鑠應激一般的反應狠狠嚇了聞律一跳，聞律就眼見著身邊好好的人，突然面如白紙，手按著胸口，身體就往一邊歪去。

    “景鑠！”聞律抱起了唐景鑠，有些不知所措，愣了一會，才慌忙拿出電話就要喊救護車。

    但是聞律打電話的手，很快就被唐景鑠按住了:“沒事，聞律，沒事的?！?/br>
    “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這樣了。不行，得去醫(yī)院看看?！币娞凭拌p能說話了，面色也漸漸地緩了過來，聞律終于不再那么緊張，但仍然非常不放心。

    唐景鑠的身體一向還算健康，就是容易招惹一些小毛病，但像今天這樣突然歪倒還是第一次。

    聞律不安心，但是唐景鑠自己心里清楚，這是自己心理上的應激反應，一時沒有想開，那一瞬間受到刺激造成的生理反應，緩過來就沒事了，并不是身體真的有什么毛病。

    所以他死死按著聞律的手，說:“真的沒事，你別小題大做，在公司里，那么多雙眼睛呢。我發(fā)誓我沒事，就是剛剛想起一些事情，有點魔怔了?！?/br>
    聞律本來站起的身體又緩緩坐下，見唐景鑠的臉色和呼吸現(xiàn)在都漸漸回復了正常，也沒有再堅持和他搶手機，但是眼神里卻滿是不解:“為什么我覺得，從我開始說那個王博衍的時候，你就有些奇怪？你認識他？”

    他也不和唐景鑠拐彎抹角，直接就問了。

    望著聞律緊緊地盯著自己的明亮而又幽深的眼睛，自己是無法用謊言去欺騙他的。

    可是，他要怎么說呢？

    自己就是王博衍這么荒唐的事情，哪怕就是他自己在重生的時候都花了很長的時間來說服自己相信。別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