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安是真心想幫這個孩子，如今見他被自己幾句話嚇成這樣不禁有些自責(zé)，急忙又伸手把孩子從地上拽起來，帶著幾分強硬的道:“磕什么頭，大周朝自立國以來就沒有見親王必磕頭的規(guī)矩，若是你再磕頭，那你請求本王的事本王就不答應(yīng)了，你看你是不是還要磕？”

    小孩被謝景安拉起來后還下意識的想掙扎重新跪下去，可在聽到他這番話后頓時嚇得呆住了，半晌才惶恐的搖了搖頭，眼睛里含的眼淚更多了，瑟縮著道:“我……我不跪，不磕頭了，殿下……殿下不要生氣。”

    謝景安見他是真的不打算再跪下去磕頭了，這才放開他，依舊沒站起來，半蹲著與他平視，刻意將聲音放緩了，輕聲道:“那你說說，你因何事求本王救命？”

    聽到求這個字，小孩下意識的又想跪，可到底忍住了，將小拳頭握的死緊，仿佛是在為自己打氣，揚起細弱的脖子道:“我……我是想求殿下，求殿下讓這大屋里的管事收下我們，我們在定州聽一個會讀書的先生說了這大屋招工的事，我知曉我們年紀小，不如大人有力氣，但我們吃的少，一頓……一頓只要一碗稀粥就行，也不用管我們住的地方，我們可以自己找間破廟住，我們不怕吃苦，那些大人干什么我們就干什么，沒他們做的快我們可以等他們散工了再接著做，只要每天給我們一碗稀粥，我們什么都愿意干，真的?！?/br>
    那孩子起初還有些怕謝景安，說話的時候滿臉的畏懼，可說到后頭就忘記了害怕，一臉的希冀，眼巴巴的看著謝景安。

    謝景安本身就不是一個容易硬起心腸的人，再加上尤其喜歡小孩，因此叫那小孩一看只覺得一顆心都叫他看軟了，若是穿越前指不定就什么都答應(yīng)了，可他穿越過來那么久，別的沒學(xué)會盡量保持冷靜卻摸到了點訣竅，所以哪怕他心里迫不及待的想答應(yīng)，可理智還是讓他沒說出什么應(yīng)承的話，反而問道:“本王聽你說話頗有條理，可曾讀過書？”

    謝景安這句話大約是勾起了小孩的追思，眼圈有些發(fā)紅，對著謝景安做了一個揖禮，回道:“我……我小時候確實跟著父親讀過幾天書，只是父親身子一向不好，我跟在父親身邊一共也沒認滿一百個字?！?/br>
    第53章 巧遇

    小孩明顯還有未盡之言, 可只說了這幾句后, 就不肯再說下去了, 只睜著一雙圓圓亮亮的大眼睛巴巴的看著謝景安, 顯然是在等著他的回答。

    謝景安本就交代了許河讓他收下這些孩子做學(xué)徒, 也大致做了安排，如何能不答應(yīng), 因此微微一笑，整個人都變得柔和了許多，輕輕拍了拍孩子單薄的肩膀, 道:“方才許主事同本王商議了是否收下你們這些未成丁孩童做學(xué)徒的事，本王已經(jīng)應(yīng)允了, 你現(xiàn)下就可去器械司里招工，只是有一點，再用心做工也要顧忌著自己的身子, 本王還打算等你長幾歲后就讓工匠教你些手藝, 好為本王效命，若是你早早累的病倒了，那豈不是辜負了本王對你的期許？”

    聽到謝景安應(yīng)允了讓他去器械司里做工，小孩頓時高興的笑了起來, 就連臉上的臟污都不能遮擋他興高采烈的笑意, 若不是謝景安還拉著他，指不定就又跪下去謝恩, 雖然叩頭的意圖被謝景安阻止了，但小孩還是一連鞠躬道謝了好幾次才轉(zhuǎn)身跑開。

    謝景安原以為他是去通知他在其他地方的小伙伴, 短時間內(nèi)不會回器械司了，因此見小孩跑開就欲坐馬車回王府，誰想還沒走回馬車前，就又聽到一連串踩在雪地上發(fā)出的嘎吱腳步聲，謝景安下意識的回過頭，就看到方才那個小孩又快速的跑了回來，身后還跟著一群大大小小同樣衣衫襤褸的孩子，粗略一看竟有十多個。

    這些孩子同方才的孩子一樣面黃肌瘦，單薄破爛的衣衫不能遮住身體的所有皮膚，未能遮住的地方皆是成片成片青紫的凍傷，謝景安甚至看到不少孩子耳朵都被凍的潰爛發(fā)膿。

    謝景安在和平富足的21世紀生活了二十多年，除了偶爾從新聞或電影中看到類似的場景，何曾看到過這樣震撼人心的景象，他自以為穿越過來已經(jīng)基本適應(yīng)了這個時代，可如今在看到這些神情怯懦，但眼神清澈的孩子們時，再一次深深的意識到了自己的身份在這個時代究竟代表了什么。

    代表著一條條鮮活的生命，他們是過得富足，還是要挨餓受凍，都取決于他每一道發(fā)出去的政令。

    謝景安原先還覺得自己效率頗高，可如今回想起來，只恨自己怎么被魏長史這么一勸，就往邊境跑了一趟，若是沒耽誤這兩個多月，只怕不止香水香皂白酒等工坊建了起來，就連做出來的成品也已經(jīng)在大周朝的各個地方鋪上了貨，說不定玻璃都已經(jīng)被研究出來了。

    只是現(xiàn)下再后悔也是枉然，到底他的邊疆之行也不是沒有收獲，至少救了林言一命，也親眼看到了這個時代的冷兵器戰(zhàn)場，若是沒有平州被頜曷兵臨城下，只怕他現(xiàn)在還沒有真正醒悟，成日做著吃喝玩樂的紈绔王爺夢呢。

    各種亂七八糟的想法在腦海里一閃而過，謝景安很快就回過神，料想到方才的孩子帶了這么多小孩過來是為了感謝自己，便迎上去欲跟他說話，沒想到他動作快，方才的孩子動作更快，在他走近之前就猛的跪在地上給他磕頭謝恩，其他的孩子大約是經(jīng)過他的囑咐，一個個有樣學(xué)樣都跪了下來，聲音層次不齊的高喊謝過殿下。

    謝景安如今也是被人跪過許多回的了，哪怕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逐漸適應(yīng)，可看到這些孩子帶著幾分笨拙誠心誠意的跪在地上給他磕頭，謝景安震驚的心情尤勝第一次。

    他壓抑著翻涌的情緒，急忙伸手就要去扶那些孩子，但孩子們看著年紀小，但手腳卻很麻利，不等謝景安走過去就又一骨碌爬起來，有狗在屁股后面追一樣跑遠了。

    先前求他救命的小孩也揚起臉沖他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很快也帶著銀鈴般的笑聲跑開了。

    隨著孩子們越跑越遠的腳步聲，還零零碎碎傳來幾句清脆稚嫩的童言童語。

    “那就是殿下呀，長的真好看，比我娘都好看。”

    “殿下還長的很高呢，也不知道我以后長大了會不會跟殿下一樣高?！?/br>
    “殿下剛才對我笑了呢，可真好看，等我長大了的我一定要好好報答殿下?！?/br>
    “我也要我也要，聽二虎哥說，就是殿下讓那個兇兇的爺爺收下我們的，我娘從前說，受了別人的好處就要還恩，殿下對我們這么大的恩，我們是不是一輩子都還不清了？那我下輩子再接著還好了。”

    孩子們跑的越來越遠，傳過來的話語也逐漸變得細碎，最后徹底聽不清了。

    謝景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個什么心情，直到站在雪地里徹底聽不見那些孩子的聲音，才動了動有些被凍僵的手指，在崔同和其他幾個扈從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隨著馬車緩緩的向前移動，謝景安靠坐在馬車壁上調(diào)節(jié)著心情，若是從前他就放縱自己沉浸在這種感傷沉重同情交織的復(fù)雜心情里了，只是如今他身份今非昔比，有著太多的事要做，哪怕現(xiàn)在沒有魏長史耳提命面，他也不能縱容自己。

    只是他尚沒有調(diào)節(jié)多久，就聽到跟車的崔同意外的叫了一聲:“林將軍？”

    聽到林將軍三個字，謝景安頓時精神一震，下意識的伸手將簾子撩起來，就看到細眉長眼，不怒自威的林言也正向馬車里看過來。

    經(jīng)過小半個月王府下人的精心調(diào)養(yǎng)，林言已經(jīng)長了些rou，只是邊境苦寒生活導(dǎo)致的身體虧空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補回來的，因此林言如今還是十分清瘦，不過好在兩頰豐盈了不少，即便穿著巡城衛(wèi)制式的衣裳依舊有些空蕩蕩的，但好歹沒那么觸目驚心，讓謝景安沉重的心有了那么點安慰。

    謝景安也沒想到不過是來一趟器械司居然這么巧就碰到了林言，雖然有些意外，但于情于理既然碰見了就要說幾句話。

    因此剛爬上馬車還沒暖和過來的謝景安又在扈從的攙扶下下了馬車，看著林言笑道:“本王原是去器械司辦完事就要回王府的，倒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林將軍，林將軍是帶隊巡邏到此？”

    第54章 爭執(zhí)

    林言自然不是巡邏到此, 他如今身為巡城衛(wèi)中郎將, 管著整個巡城衛(wèi)一百余軍士, 除非是大的要捅破天, 亦或者棘手的事務(wù)才需要他出面。

    他之所以帶著幾個隊正在此處, 不過是昨日謝景安答應(yīng)了他讓器械司給巡城衛(wèi)打造新兵器，有些心癢難耐, 又想著最近幾日前來莫州招工的別州百姓有些多，怕器械司出什么亂子擾了順王的計劃，這才在cao練后帶著幾個得力的屬下在器械司附近巡邏。

    他也沒想到會在這里撞見順王, 還見到方才讓他頗為動容的那一幕。

    想著方才順王臉上柔和的笑容，又想起曾經(jīng)在長安聽過的關(guān)于順王的傳聞, 林言不由有些失笑，也不知是世人愚昧，還是這位順王有意韜光養(yǎng)晦, 才讓他有了這樣一個不堪的名聲,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名聲，才讓順王千里迢迢的來到莫州之藩，陰陽差錯的救了他，又頒布了這許多利民的政令, 說起來倒是他的福氣, 也是順王封地十三州百姓之福。

    方才動人心魄的一幕在腦子里又轉(zhuǎn)了一圈，林言才錯開與謝景安交匯的眼神, 微微后退一步拱手行禮道:“見過殿下，末將正是帶隊巡邏到此, 不想在這里預(yù)見殿下，殿下現(xiàn)下要回王府？不如由末將護送殿下回府吧?！?/br>
    聽到林言說要護送謝景安回王府，謝景安的一眾宿衛(wèi)還沒怎么，林言身后的幾個屬下卻是都激動起來，個個臉頰微紅，都是七八尺的大漢卻一雙眼睛晶亮亮的看著謝景安，不用人怎么瞧就知道他們內(nèi)心的渴望。

    謝景安雖然不是個硬心腸的人，但到底還是叫那幾個大漢失望了，笑了一聲搖搖頭道:“本王自有宿衛(wèi)護送本王回府，何須勞動林將軍，這不是大材小用了嗎？林將軍還是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剿匪吧?！?/br>
    說到剿匪，謝景安忍不住多說了一句:“本王已命器械司為巡城衛(wèi)守城衛(wèi)重新打造兵器了，多則半月，少則十來日就能配發(fā)下去，時間緊急，林將軍要好生計劃該如何剿匪，本王在莫州城里等著你們凱旋歸來。”

    說到剿匪，林言一掃方才的從容臉上多了幾分鄭重，點頭道:“殿下放心，末將心里對剿匪一事已有章程，此次剿匪必不會讓殿下失望?！?/br>
    林言雖然年紀輕輕，但天縱奇才，從來就不是個說大話的人，因此謝景安并沒有懷疑他話里的真實性，反而像是預(yù)見到了他凱旋而歸的場景般，微笑著勉勵了他幾句，便將眼神一轉(zhuǎn)，落在了他身后幾個隊正的身上。

    跟在林言身后的隊正有四五人，個子有高有矮，大約是每日活動量大，亦或者吃的沒什么營養(yǎng)，除了一個壯些，其他都頗為清瘦，別說似宋良一般渾身肌rou了，謝景安瞧著這幾個人竟是還沒有他身邊隨侍的幾個扈從健壯。

    雖說隔著寬大的衣衫看不真切，未必人家被衣衫裹著的身體不是布滿了結(jié)實的肌rou，但謝景安就是有些不由自主的懷疑，就連這幾個隊正都瘦成這樣，那底下的軍士豈不是身體更加單薄，就這么一群離營養(yǎng)不良差不了多遠的人，真的能把那些每日吃rou喝酒，幾乎膀大腰圓的一群賊寇剿匪成功？

    謝景安越看越懷疑，險些就問出口，只是到底忍了下來，依舊保持著一張親和的笑臉，看著那幾個隊正對林言道:“這幾位就是林將軍時常與本王說起的巡城衛(wèi)隊正吧？果然個個都是一表人才，孔武有力，看著就知道有一身好武藝在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