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臉漸漸皺成一團，他閉著眼，有點急躁：“等等，等等，怎么感受？感受什么？我怎么什么都感受不到?。　?/br>
    顧燁放緩聲音，安撫小丁說：“你先別著急，凝神，靜氣?！?/br>
    小丁繼續(xù)閉眼鎖眉，前額緩緩滲出汗水，汗珠順著眉毛流流到眼皮上，鼻梁上擠出三道橫線，這么憋了好幾秒，最后頹然地往后一倒，睜眼看著天花板，大口喘氣道：“啊，啊累死我了?！?/br>
    顧燁掰過小丁脖子，小丁后脖那道口子寬度收緊了些，但依然在往外滲血。

    小丁說：“太難了，我感覺腦子幾乎要炸掉了，里面血管突突突跳，必須非常用力才能集中精神。”

    顧燁說：“你已經(jīng)做到了，閉上眼，再試一次?！?/br>
    小丁立馬抱住自己的腦袋，說：“不試了不試了，太難受，我寧愿他自己長好?！?/br>
    譚林拍了拍顧燁，說：“算了，別逼他?！?/br>
    人的身體受意識所控制，但他們兩者之間的爭斗卻從來沒停息過。意識告訴身體往東，身體偏偏不聽話要往西，這種不平衡才是常態(tài)。

    像偷懶和暴飲暴食一樣，意識明明知道這樣不對，身體卻就是克服不了。所以想通過意識自愈是極其艱難的，他曾經(jīng)試過一次，僅僅一道手背上的刀傷，便讓他痛到少了半條命。

    而顧燁所達(dá)到的境界卻是兩者完全合一。他的意識便是他的身體，他的身體就是他的意識。兩者之間沒有對抗，全部的能量跟隨他的意識行動，途中不耗費一絲一毫。譚林無法想象到達(dá)這樣的境界需要多強大的意志力。

    而他心里又有隱隱的不安，強大的意識需要同樣強大的身體機能支撐，而現(xiàn)在的人類身體狀況是否允許這種進化？他用掌心包住顧燁剛剛愈合的肩膀，問：“你感覺到了什么？”

    重新長好的骨rou如新生兒一樣稚嫩，對外界刺激極為敏感。譚林的掌心發(fā)燙，讓他背微微發(fā)麻，但顧燁卻顧不得細(xì)細(xì)體會這一悸動，譚林的手剛剛碰到他肩膀的時候，他的情緒也洶涌而來。

    強大的意識讓他的共情能力完全臣服于他意識的控制，他可以選擇接受另一個人的情緒，也可以選擇不接受。這一次，顧燁不怎么光彩的選擇接受譚林的情緒。他感覺到譚林在擔(dān)心。

    顧燁抬頭細(xì)細(xì)審視著譚林的表情，譚林盡力讓自己的眉頭舒展開。他的表情越安靜，從他身上傳來的情緒便越濃烈，最后幾乎讓他無法喘息。

    顧燁不用怎么揣摩譚林的心思，譚林很好猜，他像一個將答案寫在明面上的謎題，一目了然。顧燁知道他在擔(dān)心自己，而他所擔(dān)心的，其實他自己也在顧慮。當(dāng)自己的意識突破禁錮時，他是否完成了王醫(yī)生所期許的進化，成為王醫(yī)生最成功的實驗品……

    這個想法讓顧燁后背發(fā)發(fā)涼，他停止探究譚林的情緒，然后嘴角向上揚了揚，露出開朗的笑。他順著譚林的手臂滾了個圈，一直滾進譚林懷里，說：“感覺到……感覺到你好喜歡我哦。”

    “你，你真是……”譚林立刻面紅耳赤，手腳不知往哪兒放，胸膛也硬邦邦的。他臉皮薄，不管被撩多少次，耳朵尖尖都會紅到滴血。但顧燁這不合時宜的玩笑話，卻讓他情緒陡然舒緩下來，這話其實也沒說錯，譚林只能咬了咬后牙槽，低斥道：“真是胡鬧?！?/br>
    小丁兩手捂住眼睛，無比暴躁道：“馬丹，你們還認(rèn)不認(rèn)我這一只單身狗??？”

    譚林輕咳了一聲，緩緩放下手臂，轉(zhuǎn)身研究身后的鐵門。

    顧燁也抬頭環(huán)顧四周，檔案館里已經(jīng)歸于平靜。顧燁回頭看身后的鐵門，如果不是門框被掰得變了形，他幾乎要以為剛剛那群瘋狂的喪尸僅僅只是他的錯覺。

    小丁自己緩解了一下要被狗糧炸裂了的心態(tài)，從地上爬了起來，伸手去抓空中還殘留的脆片，碎片像被火灼燒后的灰燼，帶著淡淡紅光，卻直接從他的手指尖穿過。小丁好奇道：“你說他們上哪兒去了？”

    他們沒有實體，僅僅是一串通過代碼編寫而成的數(shù)據(jù)。數(shù)據(jù)通過視覺、聽覺、觸覺、味覺等各項觸感刺激他們，讓他們以為周遭一切全是真實的。

    顧燁眼神敏銳地透過飄散的紅光看向四周一切，說：“他們本來就是假的。還記得嗎？我們戴著vr眼鏡進入這場游戲，他們被植入我們的意識里，讓我們以為他們是真的。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相信他們的存在，他們便沒有了意義?！?/br>
    小丁搓了搓臉，心有余悸道：“話是這么說，但看見這些人撲上來，膽兒都嚇破了，哪兒還有空去想這些？”

    道理雖然是這個道理，但大多數(shù)時候，人哪兒能完全控制的意識？

    就這群活生生的喪尸就在眼前，你能看到，摸到，怎么可能告訴自己他們是不存在？除非這個人的意識極其強大，可以完全控制自己。

    這的確很難，但并不是沒有人能夠做到。

    譚林撿起掉在地上王愛迪檔案，說：“現(xiàn)在我們可以確定了，王愛迪就是王醫(yī)生?！?/br>
    小丁若有所思，說：“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回醫(yī)院嗎？”

    顧燁點點頭，說：“也該回去了?！?/br>
    小丁說：“我們怎么回去？譚林的摩托車還有油嗎？”他摸了摸屁股，說：“雖然摩托車坐的很爽吧，但那座椅太小，我總覺得屁.股疼?！?/br>
    譚林頓時黑臉，橫了小丁一眼。男人對摩托車都有一種數(shù)不清的執(zhí)念，老婆是第一，摩托車就是第二。

    顧燁說：“不用，我們現(xiàn)在就可以回去?！?/br>
    他閉上了眼睛。

    他用自己的意識想象周圍的物景在構(gòu)建自己。房間變成一張泛淡藍(lán)色光的透視圖，方正的檔案架、保險柜成了一只只被分割后的立體方塊。這些方塊開始自己重新組合自己，他們按照預(yù)設(shè)規(guī)律羅列起來，組成巨大的落地天窗、火紅燈芯絨窗簾，一直頂?shù)教旎ò宓木薮笞?，以及坐在書桌前的人?/br>
    男人微笑著，他的面容和藹可親，略微松弛的面容掩蓋不住他曾經(jīng)的帥氣俊朗。他五官端正，眼眸狹長而炯炯有神，鼻梁直挺，氣勢非凡，一面金邊眼鏡架用一根金線掛在脖頸上，他舉起眼鏡腿，端端正正地掛在鼻尖上。

    “顧燁，我們終于見面了。”那人說道。

    第103章

    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小丁和譚林不知去向, 顧燁的手握成拳，又再次松開，面對這樣的情況, 他必須保持鎮(zhèn)定。他沉默兩秒, 開口道：“我該叫你什么？艾迪，王愛迪, 還是王醫(yī)生，這時候了, 你該給個準(zhǔn)話?！?/br>
    男人眉毛動了動, 嘴角欣慰地向上勾起, “隨你?！?/br>
    顧燁說：“那我還是叫你王醫(yī)生吧。不然對不起你這身白大褂?！?/br>
    王醫(yī)生微笑了一下。

    顧燁仔細(xì)看著男人的臉龐。男人左手邊有一盞臺燈，淡橘色的光暈染在他的臉龐上，歲月的痕跡變得溫柔, 讓他端正的五官顯現(xiàn)出年輕時俊朗的影子，這讓顧燁不由有些懊惱，“我應(yīng)該早點發(fā)現(xiàn)的。太明顯了?！彼凵裱刂踽t(yī)生的面部輪廓移動，說：“你們的面部五官分布一模一樣……”

    王醫(yī)生站起身, 兩手背在身后，臨窗面對著他，說：“既然這么明顯, 為什么你沒猜到？我長什么模樣，你很早就已經(jīng)看到了。”

    “程萌的合影，”顧燁扼腕道，原來線索出現(xiàn)的時間竟然這么早, “因為我沒往這方面想，”他頓了頓，“這完全說不通。”

    是艾迪帶著他進入游戲的，所以從一開始他便限定艾迪是活生生的人?；钌娜耸遣豢赡懿凰ダ系?，所以即便答案已經(jīng)呼之欲出，他也不肯相信，

    王醫(yī)生轉(zhuǎn)過身，他對顧燁微笑了一下，露出被因年老而萎縮的牙齦包裹著的尖細(xì)門牙，他的唇齒碰了碰那道橘色的溫和燈光，形成一道詭譎的弧度。

    “想知道為什么嗎？”他將手伸進口袋，然后露出手心里一只小小的方塊形鐵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