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仙尊夸獎?！卑纵p湄柔聲道，“既然如此，那就恕弟子再多嘴一句。張師弟的許多傳聞弟子均有所耳聞，然而傳聞終究只能是傳聞，弟子與張師弟接觸這么多次，雖不好妄下斷言，但有一點弟子可以肯定。”

    鳳荀抬起頭看她。

    “他很喜歡您?！卑纵p湄的眸光微微一黯，“您知道，剛剛為什么他執(zhí)意由他來殺魏師弟嗎……”

    鳳荀想起魏玨的死，心又是一沉：“……”

    “殺人是一種罪孽。”白輕湄低聲說道，“想必仙尊的師父也曾說過，身為修仙者，最不能容忍的便是傷害凡人或同門。張師弟不想讓仙尊背上殺人的罪孽……”

    是了，那時候的魏玨還未變成一個魔物，他只是一名普通的修仙派弟子。若鳳荀殺了他，雙手便染上了修仙者的血，所以張少陵才會執(zhí)意阻止他，甚至不惜自己背負這種罪孽。

    鳳荀不禁苦笑：“我從未了解過他?！?/br>
    “不管仙尊內(nèi)心深處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她一定與張師弟有著許多相似之處。仙尊看張師弟的眼神，總像是在透過他看另外一個人?！卑纵p湄輕聲說，“常人尚且不能容忍自己被當成另一個人，何況張師弟那么喜歡您。仙尊，若您對張師弟也存了好感，便要把他和那個人徹底分開。否則……您最好不要再繼續(xù)接近他了。這對他是最殘忍的一種傷害?！?/br>
    鳳荀怔了怔。平心而論，他始終認為前世的張少陵與這一世的張少陵就是同一個人。然而當魔尊的記憶消失在眼前的時候，他卻忽然不再這么肯定了。前世的魔尊已經(jīng)不在了，而這一世的張少陵還在。前世的鳳荀還活著，而這一世的“鳳荀”卻已經(jīng)死了……

    前世今生，他們到底并非同一個人。只是曾有著相同的靈魂，有著相同的相貌，甚至就連性格，也有著細微的差別。

    難怪……記憶中的魔尊說起“我知道下一世的我還會遇見你”時，神情那樣寂寞。

    “……我也分不清自己的感情?！兵P荀最終開口道，“他們好像是同一個人，又好像并不是……”

    “您何不自己求證？”白輕湄向老松樹下的張少陵撇了撇嘴，“張師弟也許想一個人呆著，但我覺得，他不會拒絕您的。”

    鳳荀遲疑片刻，最終還是站起身，向張少陵走去。

    第54章

    鳳荀在距離張少陵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 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少年張少陵的臉龐仿佛覆滿了冰雪，眼神始終靜靜凝視著一個方向, 鳳荀明白，那是他們不得不拋下魏玨尸體的地方。

    他走近張少陵：“介意我坐在這里嗎？”

    張少陵似乎回過神來。他向旁邊挪動了一下身子，依然默然不語。鳳荀在他身側(cè)坐下，開口時改變了主意：“你后悔嗎？”

    張少陵淡淡道：“不后悔。”

    鳳荀側(cè)頭看向他。張少陵微微垂下目光：“魏師弟是以青云派弟子的身份死去的，若我不殺他，就要你來動手。”

    他停頓片刻：“所以我不后悔。”

    鳳荀片刻沒有說話。

    沉默在他們之間蔓延。兩個人倚靠在老松樹上，凝視被蟲群完全遮住的天空。風雪在結(jié)界外肆虐咆哮, 他們的結(jié)界符紙只剩下最后十二張, 而他們此刻被困在一個看上去毫無破綻的幻境里，暫時還找不到破解的方法。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的心情都有些沉重。鳳荀撥弄著手邊的雪, 而張少陵則在沉默之后突然開口：“魏師弟死的時候，我很難過?！?/br>
    “我明白?！兵P荀淡淡道，“前世中，這一次仙魔大戰(zhàn)期間，我玄霄門下的弟子半數(shù)以上都是被我們親手殺了的。他們中了‘尾.行’，回天乏術(shù), 又沒有鳳凰血可以救治。”

    他伸手觸摸著虛空：“……我?guī)煾敢彩侨绱??！?/br>
    張少陵皺眉：“這么說……”

    “若是再不能破除幻境，恐怕他也兇多吉少了?！兵P荀放下手, “可我看不出來這個幻境有什么破綻?！?/br>
    “……”張少陵抬起眼, 目光從篝火掃視到白輕湄, 又掃視過黑壓壓一片的天空。他輕輕呼出一口氣, 重新靠回到松樹上：“魏師弟死的時候我雖然難過，可我也是在那時才明白你和其他人的區(qū)別?！?/br>
    鳳荀的心中輕輕震動了一下，像是有一陣清風，驟然拂過心底。

    “那時我以為你死了?！?/br>
    張少陵語氣平靜。鳳荀不由得想起，前世魔尊得知他死亡的時候那個夢境，那滴咸澀的液體，以及魔尊所留下的最后一段記憶。張少陵忽然開口：“你又想起了前世那個張少陵?！?/br>
    鳳荀沒有說話。

    “小鳳。”張少陵喚他，“之前你說恢復靈力之后會返回玄霄派，我不會和你一同回去了?！?/br>
    鳳荀訝然望向他，張少陵冷靜的面龐卻沒有半分波動。

    “你說得對，我應該尊重你的決定?！睆埳倭甑溃啊倚拍銜o恙歸來?！?/br>
    他沒有再說什么，起身走向篝火旁的白輕湄。鳳荀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感到他與前世的張少陵確實有著天差地別。若是前世的魔尊，他斷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不，他甚至根本連“喜歡”都不會說出口。他們之間身份的懸殊，勢力的不同，仙魔殊途，決定了張少陵與鳳荀永遠不可能同歸。

    鳳荀沉吟片刻，張少陵與白輕湄的對話隱隱約約飄了過來：“師姐可發(fā)現(xiàn)這個幻境有什么破綻？”

    “……景物上沒有什么破綻……”

    “……師姐的意思是……”

    “……那就只剩下人了……張師弟，你怎么過來了？和仙尊吵架了么？”

    “……沒有……”

    “……仙尊若是說了什么關(guān)于和你相像那個人的話……你不要介意……”

    張少陵的腳步向后動了動：“……師姐為何這樣說？”

    “……仙尊心里已經(jīng)有他的位置了吧……我看得出來，他看你的眼神，就像在看他……”

    一道耀眼的赤紅色光芒陡然亮起，徑直穿過白輕湄的身體。白輕湄微笑的表情尚且凝固在臉上，然而隨著法術(shù)的轟然爆開，她的身體竟然如同虛影般晃動了一下，周圍的景物開始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張少陵的臉上毫無驚訝之色。他立即后躍，退到鳳荀身前，擋在了他的前面。而鳳荀右手伸出，還維持著彈射符咒的姿勢。

    他們身后的老松樹消失了，篝火也消失了，白茫茫一片的冰原盡頭顯出一條黑色的地平線?；镁潮淮蚱?，而白輕湄的身體也在逐漸消散。她依然保持著笑容，向他們回過身來，再開口卻是一個男子扭曲怪異的聲音。

    “不愧是玄霄仙尊。我不過是多說了兩句話，竟然被發(fā)現(xiàn)了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