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_分節(jié)閱讀_70
他的虎口越收越緊,頌銀只覺眼前模糊了,仿佛籠著一層厚厚的霾,什么都看不清了。耳中血浪拍打,一陣陣,嗡鳴作響。 這回可能真要死了,可是她放不下的東西太多,家里人、容實,還有內(nèi)務(wù)府的差事……她的眼睛漸漸失了焦,茫然望他,那張臉猙獰可怖,和頭一回見到時的尊貴從容相去甚遠。權(quán)力是□□,毀了這個翩翩公子。 她也掙扎,卻是無謂的抵抗。他仔細欣賞,看著那如花的面孔變得嫣紅,仿佛暈染上了一層朱砂。她手腳的力氣越來越小,只消一個彈指,他的困頓就會遠離,他會重新變得堅硬無比??墒桥鹜蝗幌o蹤了,他猛然一驚,慌忙抽回了手。 她驚天動地咳嗽起來,大口抽氣,人躬成了一只蝦子。他握起拳,冷眼旁觀,就算是個教訓(xùn)吧,讓她知道天威不可觸犯也好。 頌銀從這刻起才真正對他產(chǎn)生恐懼,以前還會同他打太極,靦著臉討好他,主子長主子短地奉承他,到如今蕩然無存了。這個人連半點敬重都不配得到,這場感情里他最大的錯不是讓她拉攏容實,是他沒有一顆真心,他從來不拿別人當(dāng)人看。 她艱難地往后縮,怕得渾身打顫。剛才離鬼門關(guān)只有一步之遙,她真的還要在這內(nèi)務(wù)府繼續(xù)呆下去嗎?人這一輩子行走在路上,一路走一路扔,把無法擔(dān)負的東西都扔了,才能走得長遠?,F(xiàn)在內(nèi)務(wù)府變成難以承受之重,她得走,離開這紫禁城,到?jīng)]有他的地方去。 她的腦子已經(jīng)跟不上動作了,四肢有它自己的意愿。她從炕上下來,往門上跑,卻忘了這宮廷此刻是個大籠子,她根本跑不出去。他趕上來,輕而易舉就把她扔了回去,頌銀的腦袋撞到墻,咚地一聲,眼前金花亂竄。大片的濃霧覆蓋下來,凍住了她的腦子,有一瞬無法思考。似乎到了瀕死的邊緣,她喘氣續(xù)命,他不顧她的死活,扣住衣襟一撕,撕得胸懷大開。那胸乳隔著小衣,像含苞待放的花,有嬌艷欲滴的輪廓。他生出破壞的欲/望,用力揣捏,氣惱地問她:“他有沒有碰過這里?有沒有?” 她哭得打噎,啞聲咒罵:“你這個禽獸!你枉為人!” 他愈發(fā)恨,解開她的腰帶隨手一扔,那鸞帶正落進炭盆里,濺起滿地火星,“我枉為人?我要不是想挽回你,還等到這會子!可是你瞎了眼,看不見我的心,你滿腦子就只有那個賊兮兮不要臉的容實,他到底有哪點好,值得你不要命地維護他?朕今天就幸了你,看你能怎么樣!” 他掀起她的曳撒,一向覺得女人穿男人的官服礙眼,恨不得把這袍子撕碎才解恨。已經(jīng)半熄的炭火點燃了那根鸞帶,藍色的火焰顫抖著焚起來,空氣里彌漫起布片燒焦的糊味兒。她兩手遮擋,哀凄望著他,不說話,只是望著他。他避開她的視線,和她對視會令他羞愧,會擊破他好不容易下的狠心。他借酒蓋住了臉,一切荒唐到最終都會被原諒的。 他把她的手固定在頭頂,找到原點輕攏慢捻。她弓起身,哭得甚可憐,卻咬緊了嘴唇不出聲。她是怕,怕把那些上夜的蘇拉引來,傳出去,她就沒有退路了。 到現(xiàn)在還在奢望,容實究竟有多大的魅力,值得她這樣?他置身在她腿間,只要再進一步就可以了,但不知怎么,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明明很沖動,那里卻像半死了一樣。他著急,越著急越不成事,往前湊,貼緊她,她發(fā)瘧疾似的打起了擺子,哆嗦著說:“你要碰我,我絕不活到明天,我說到做到?!?/br> 他頹然停滯下來,真是天注定的,本來自己就艱難,被她這么一說,頓時連半點興頭都沒有了。 他放開她,心煩意亂地下炕,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了什么問題,垂著兩手站在那里發(fā)怔。想了想,不能讓她發(fā)現(xiàn)緣故,慌忙把袍子掩好,色厲內(nèi)荏地給自己找臺階下,“既然你不愿意,朕也不強逼你,逼得緊了,更叫你恨朕。只是你記住,朕勢在必得,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站不住了,匆匆走了出去。半夜里起了霧,霧氣很重,甚至看不見一丈開外的景致。他定了定神,縱身跳上宮墻,頗有點逃之夭夭的狼狽。 頌銀仰在被褥里,神思渺渺,腦子里一片空白。唯一慶幸的是他走了,自己總算沒有對不起容實??墒撬鼧O了,誰遇上這種事都會羞憤欲死,要不是撂不下,真想一索子吊死算了。她以為上回圓明園里被他強吻已經(jīng)是最壞的了,沒想到還有今天。剛才的一切像噩夢一樣,她恐懼得不敢回顧。滿以為他好歹是個皇帝,不至于做出這么失格的事來,結(jié)果還是高估了他。他隨心所欲的脾氣并沒有因為當(dāng)上了皇帝有所收斂,反倒更肆無忌憚了。 她哭干了眼淚,她從小到大的生活沒有波折,后來遇見容實,也是互相抬愛著,沒有受他半點委屈。結(jié)果栽在這個昏君身上,是老天爺瞧她太順利了,有些看不過眼,特意安排的磨難。 她哭了一陣,發(fā)現(xiàn)房門還開著,這時候要是被人看見,臉豈不丟盡了!她掙著爬起來,掩上衣裳過去把門插好,身上疼得厲害,抬手摸了摸,后腦勺隆起個大包,一碰火燒火燎的。打著顫跌回炕上,想起渾身上下都被他摸遍了,就犯惡心,恨不得拿刀片下來,再也不要這身rou了。 吃了啞巴虧,無處伸冤。女孩子遇見這種事羞于啟齒,也不能告訴別人。第二天頭重腳輕起不來身,原想歇上一天的,又覺得這樣是示弱,自己逼迫著自己,非要上值不可。讓他瞧瞧她是打不倒的,不管經(jīng)歷多大風(fēng)浪,她依舊可以挺腰子站著。 選秀還在繼續(xù),重復(fù)頭一天相同的流程,把人引進來,叫皇帝、太后及老太妃相看。 她站在落地罩下,腦袋昏沉沉的,站了兩個時辰,站得一身冷汗。視線偶爾和皇帝遇上,可以憤怒,可以鄙棄,但絕不閃躲。她沒有做錯什么,為什么要心虛?該心虛的是他。 皇帝也確實心虛,當(dāng)視線迎頭撞上,他居然訕訕調(diào)轉(zhuǎn)開了,不是因為酒后無德輕薄了她,是因為酒后無能怕被她瞧不起。他至今都不敢相信當(dāng)時會出現(xiàn)這種意外,以前痛飲三百場后照舊尋歡作樂,這次這么要緊的當(dāng)口居然功敗垂成,他簡直痛恨自己。她背地里會笑話他吧?所以看著他,絲毫沒有避讓的意思。他心里七上八下,今晚上得去兩個嬪那里試試,萬萬不要出紕漏才好。 太后那里挑得很認真,和太妃商量完了還要問頌銀。她是內(nèi)務(wù)府官員,雖然不管前朝的事,但和滿朝文武都有牽扯。比方賞賚加封,必須經(jīng)過她手上,所以哪家什么情況,她心里多少有點根底。 “這孩子瞧著怪齊全的,哪家的?”太后留了一個女孩兒的牌子,叫人把名牌遞上來,看了一眼,“漢軍旗人……我記得這個周侗,騎射了得。當(dāng)初孝宗皇帝還夸他來著,封了個巴圖魯。漢人拿這個號的可不多,現(xiàn)如今外放了?” 頌銀應(yīng)了個是,“老佛爺真好記性,周侗時任江西巡撫,鴻圖二十四年封巴圖魯,賞黃馬褂。他的夫人是宗室,是老襄親王弈貝勒家的三格格?!?/br> 太后哦了聲,知道個大概就成了。至于那些曲里拐彎的親,實在叫人頭暈,什么人長什么樣,連一點兒都想不起來了。 這一選,又留了二十多面牌子。因為皇太后本身是正白旗人,對自己旗的秀女也更親厚些,這是誰家的,那是誰家的,都愛打聽個出處。頌銀站在一旁笑著應(yīng)承,她就像個活動的詞典,問什么都能娓娓道來。可到最后還是撐不住了,一陣熱一陣冷涌上來,她踉蹌了下,跌在了太后的圈椅旁。 眾人嘩然,太后驚道:“怎么了,才剛還好好的?!?/br> 陸潤忙上來扶她,探她的額頭,燙得炙手。他回稟上去:“想是受了風(fēng)寒,叫太醫(yī)瞧瞧,吃兩劑藥就沒事的,” 皇帝直起了身子,想站起來,重又坐了回去。太后感慨著,“難為她,身上不好還陪著站了這半天。眼下宮里事忙,她一個人照應(yīng)不過來了,怎么能不累著!” 皇帝沖陸潤擺手,“你帶她下去,傳人好好瞧瞧?!毙睦镒匀恢涝颍蛱靽樦?,她今天還能來,可見有多硬氣。 陸潤呵腰道是,把她攙到門外,見她實在走不動了,繞道堆秀山后,打橫把她抱了起來。 她臉色慘白,他心里急得厲害,從御花園到內(nèi)務(wù)府那么長一段路,沒有假他人之手。出內(nèi)右門的時候大聲疾呼,叫人上太醫(yī)院請?zhí)t(yī),低頭看她,她靠在他懷里,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他輕輕喚她,“頌銀,你聽見我說話嗎?” 她唔了聲,中氣不足,貓叫似的。 “就快到了,瞧了太醫(yī)就好了?!彼退刂捣?,安置她躺下,倒了熱茶給她喝,寸步不離左右。 她歇了會兒,似乎好些了,勉強道:“不必看診,就是累著了?!闭f著抽泣起來,“我是……太累了。” 陸潤上前,蹲在她面前問她,“是不是遇上什么難事了?” 她淚眼婆娑望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搖頭,“沒什么,就是累,想回家?!?/br> 他卻料定她有事,否則她這樣的脾氣,絕不會說出想回家之類的話。他如今當(dāng)上了掌印,御前未必要他親自侍候,但皇帝的動靜他還是知道的。昨晚上圣駕出了乾清宮,沒有人跟著,想是來找她了。大夜里的,能有什么好事!他了解她的性格,知道她不會屈服,所以必然是起了沖突。 他蹲在那里,久久沒有說話。心里充斥著一種難以表述的矛盾感情,皇帝曾是他的恩人,如今又是他的主子,他一向敬重他,對他沒有半點的不尊重和違逆。頌銀呢,是他偷偷愛著的人,她有個長短,對他來說有如切身的損害,會激起他反抗的欲/望。這兩個人的沖突讓他為難,他幫著誰都不好,只是私心作祟,到底還是偏向她的。 “回頭叫人加固門閂,夜里有人叫門,要不是后宮出了岔子,萬萬不要開門。他好歹是個皇帝,絕拉不下臉鬧起來,閉門羹吃了就吃了,不會怎么樣的?!彼f著,又蹙了眉,“只是這么拖下去,終究不是個事兒。咱們都在人手心里攥著,蹦斷了腿也跳不出去?!?/br> 這是個通透人,她不說,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既被勘破,她也就不必按捺了,痛痛快快哭了一場,“他是逼我隨身備刀,再有下次,我就要弒君了?!?/br> 陸潤訝然看了她一眼,心里巨浪翻滾,努力了好幾次方鼓起勇氣問她:“被他得逞了嗎?” 頌銀面紅耳赤,“倒沒有,可我也沒了臉,要不是惦記容實和家里人,我早就抹脖子了?!?/br> 他說別,“總有辦法的,再忍忍吧,除了忍,什么都做不了?!?/br> 她慢慢平靜下來,自覺丟人,低聲道:“這事千萬替我守住,不能告訴別人。要沒人知道,我還能將就,要弄得滿城皆知,我是活不得了?!?/br> 陸潤點頭,但她的堅持也讓人驚訝?;蕶?quán)于她好像沒有任何誘惑力,她就那么咬牙硬扛著,固執(zhí)地朝她認準的方向前進。什么鳳冠霞帔,什么母儀天下,完全不在她眼里。富貴不能yin,威武不能屈,她比爺們兒還要有骨氣。 “大選料著還得花上三四天,等留牌子的復(fù)選,你就輕省點兒了。別在宮里上夜,盡量回家去。你一個女孩兒,終究不方便。” 她又哭起來,“我阿瑪南下了,內(nèi)務(wù)府主事的只有我一個人,我不守著,萬一出了差池又是罪過?!彼龂@了口氣,“罷了,你別替我擔(dān)心,我自己有數(shù)的?!?/br> 說著太醫(yī)到了門上,蘇拉在外邊叫“回事”,陸潤站起身請人進來,太醫(yī)給看了脈象,說:“小總管染了風(fēng)寒,我回去開兩劑藥,煎好了叫人送過來。這個氣候易得病,您公務(wù)忙,要仔細保暖。再者別太勞累,瞧您脈象弱得很,氣血也不旺,多吃些燕窩紅棗吧,益氣補血的。” 頌銀道了謝,請陸潤送出門,他回來還守著她,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值上也忙,別在我這兒耽擱了。我不要緊的,歇半天就好了。” 他徘徊不去,“我不放心你。” 頌銀抬眼看他,他臉上有郁郁的神情,想是真的關(guān)心她吧。雖然之前為遺詔的事鬧得不歡而散,過后終究逐漸建立起了感情,仿佛是朋友,又不盡然是朋友的一種奇異的感覺。 她笑了笑,“我年輕力壯的,也不是嬌養(yǎng)小姐,得了風(fēng)寒不至于要命的。你和讓玉怎么樣?我聽說她這兩天身上也不大好,我忙于選秀,沒得空去瞧她。” 他說:“也是傷風(fēng),吃了藥,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我請了皇上的旨意,想把她接出壽安宮。符望閣西北的竹香館是個獨立小院,長年閑置著,我打發(fā)人過去收拾干凈了,想讓她搬到那里去。那地方環(huán)境清幽些,守備也不嚴,我好常去看她?!?/br> 頌銀松了口氣,微微笑道:“讓玉性子大大咧咧的,蒙你照應(yīng)了。” 他凝目望她,略頓了下,也是溫煦一笑,“我省得,你留神自己的身子,讓玉交給我,不必憂心。” ☆、第70章 抱病,延捱了半天,終于還是告假回家了。 先前用過藥,身上出了一層汗,坐在轎車里昏昏欲睡。忽然聽見街市上傳來孩子的喊聲,說天上砸冰溜子了。車棚子上頓時像被誰揚了把沙,沙沙一片。她支起身子打簾看,天色是厚重的青灰,下起了一陣細密的冰雹。也只是轉(zhuǎn)眼的工夫,紛紛揚揚飄起雪來,今年的倒春寒來得厲害,立春過后下雪,記憶里也只小時候有過一回。 從車里出來,緊緊裹著大氅進垂花門,先給老太太請了個安。太太和幾位嬸子也都在,見她中途回來問怎么了,她在下首落了座,掖著鼻子說沒什么,“受了點風(fēng)寒,回來歇一晚上?!?/br> 老太太問:“宮里選秀選得怎么樣了?位分定了沒有?” 頌銀說沒有,“今天剛選完兩白旗,明兒開始是下五旗?!?/br> “你阿瑪又在外頭,這么大的事兒要你一個人cao持,也難為你?!崩咸珖@了口氣,攏著手爐看窗外的天氣,“怎么又下雪了呢,天一冷就結(jié)冰凍,修堤修壩妨礙進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