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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_分節(jié)閱讀_78

    他輕輕一蹙眉,“你是覺得朕該養(yǎng)精蓄銳?保重身子朕知道,可這不能成為你幾次三番拒絕朕的理由?!?/br>
    她垂首思量,“等您大婚后吧,您和皇后要同住三晚,第四晚您上我這兒來,成不成?”

    雖然還是在推脫,但有了準日子就有希望。皇帝臉上浮起笑意,“你一定是被朕的真心感動了,對不對?”他彎腰和她平視,兩手放在她肩上,“你就是塊石頭,也有被焐熱的時候,對不對?”

    他拉她入懷里,她心里一嘆,已經(jīng)兵臨城下了,他似乎一點都沒察覺。

    她抬手扣他的肩背,試探著問:“大婚當天應當加強戒備了吧?內(nèi)城周邊增調(diào)人手了嗎?”

    他嗯了聲,“比平時多增三成,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可不止容實一個,全權(quán)交由他調(diào)撥,豈不是拿朕的性命開玩笑!”

    頌銀心頭一跳,“主子防患于未然是好的,可容實向來是有賊心沒賊膽的人……”

    他輕聲哼笑,“你還是不了解他,他當初在粘桿處練膽兒,十余個死囚砍瓜切菜似的。血蹦得老高,他在血海里揮刀,殺完了弄得像個血葫蘆,他還笑呢,真是個沒心沒肝的人。他在你跟前扮豬吃老虎,你就真當他無能了?這人精得很,不是有勇無謀的匹夫。”

    她想推開他,他卻緊緊扣住不撒手,她只得放棄,復試探道:“既然命別的內(nèi)大臣調(diào)度侍衛(wèi),主子應當放心了。容實膽兒大是一宗,大逆不道是另一宗,您不能因為我的緣故猜忌他?!?/br>
    他撫撫她的鬢角,笑著說知道,“朕量他不敢,除非他不要一家老小的命了?!?/br>
    也許他所能想到的就是刺殺吧,容實和幾位王爺互通有無做得很秘密,除了那晚進恭親王府把五爺拉來做說客,平常聯(lián)系全在茶館鳥市上。人多眼雜的,下人和下人之間塞個紙條,傳遞一句話,這種情況就算皇帝設了眼線也查不到根據(jù)。

    頌銀舒了口氣,復掙一下,嘀嘀咕咕抱怨著:“怪熱的?!?/br>
    他也不強求,收回手,轉(zhuǎn)身看湖上荷花,瞇著眼微抬下巴,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態(tài)。

    頌銀松開緊握半天的拳,有涼風穿過指間。明天,或者后天,命運究竟如何,總會有個說法的。

    ☆、第77章

    帝后大婚,普天同慶。紫禁城內(nèi)外張燈結(jié)彩,自掌燈時起內(nèi)廷就煌煌如白晝。平時要是只用一千,今天就要用上五千,頌銀站在檐下眺望,乾清宮至交泰殿,再到坤寧宮,這道直線上架起了無數(shù)的戳燈。雖看不見乾清門外的景象,卻可以想象迎親的儀仗鹵簿有多盛大繁縟。

    皇帝不知出于何種心思,是怕她傷心還是有異動?特意留了幾位女官在弘德殿里陪她。長時間的接觸下大家都相熟,五六個人搬著杌子,坐在殿門前等著看新娘子。

    皇后入宮的待遇比任何人都好,紫禁城太大了,要靠走,半個皇城得走上兩盞茶時候。鳳輦可以過后左門到乾清門,在丹陛前停下,皇后由人攙扶著步行穿過乾清宮、交泰殿,再至坤寧宮東暖閣。她們所處的位置斜望過去大致能看見,就像民間婚禮上熱鬧在新娘子進門那刻,即便以前見過的人,大婚當天梳妝打扮上了,也充滿了陌生的新鮮感,很值得期待。

    笙簫嗩吶一齊上陣,聲浪移過來,逐漸放大,大伙兒都站起身說來了。沿著廊廡潛過去,不久便見兩排穿著團壽禮服的太監(jiān),高舉著大紅燈籠走過交泰殿前的御道?;屎蟊淮負碇咴谀瞧t光里,身上朝褂披領(lǐng),頭上蓋繡龍鳳金絲喜帕,那帕子的邊沿斜斜切過臉頰,只看見耳上三對東珠耳墜子輕擺著,映得耳如明月,面如銀蓮。御道只有那么長一截,未消多久就走完了,隊伍進交泰殿殿門,直往坤寧宮去了。

    幾位女官以前沒有見過皇后,知道當時大選是頌銀張羅的,便追著問她皇后的情況。她笑著回憶,“主子娘娘長得極漂亮,大眼睛,高鼻梁,笑起來兩個渦兒,”拿手指指嘴角,“就在這兒。說話輕聲細氣的,沒有蒙古人的粗豪??赡茉谥型链魬T了吧,文文靜靜的,像個江南閨秀?!?/br>
    大伙兒一聽頓時心生敬仰,“蒙古人能長成這樣不容易。太后老佛爺心疼萬歲爺,當然得挑最好的姑娘給怹當皇后?!?/br>
    也有人顧忌她的感受,覷著她說:“小佟大人要是早些點頭,沒準那個人就換成您了。”

    她笑著搖頭,“我阿瑪常說多,大的腦袋戴多大的帽子,不是你的東西不能強求。我沒那個命吶,羨慕也羨慕不上。”說著一頓,問,“明兒宮里設大宴,什么時辰開始,打聽著了嗎?”

    女官們說:“入夜前賓客進宮,到戌時三刻大宴開始。人太多了,一個一個查驗也得花些功夫?!?/br>
    她模棱兩可地笑了笑,“不知太妃們那里設不設宴,我一個人在這里怪寂寞的,能和她們做做伴就好了……”

    她被困在弘德殿,沒經(jīng)過皇帝首肯不能隨意走動,想去會會郭主兒都沒有機會。她算好了,今天是大禮,明天皇帝在太和殿設宴款待文武百官和外邦使臣,皇太后也要在慈寧宮宴請皇后的父母家人。如果能找見郭主兒,就算不能上前殿去,也要在一起靜候。明天是決定她們生死的至關(guān)重要的一天,萬一事成了,郭主兒就是太后,到時候她和容實的命運就能改寫了。

    她暗暗激動得打顫,像勇士上戰(zhàn)場前的躊躇滿志和熱血奔涌。茶水上的女官道有,“我聽陸掌印和蔡四說的,太妃們的宴席設在延春閣?;侍笫莻€周到人兒,太妃都是未亡人,同桌吃飯怕沖了皇后的喜氣。所以在御花園設宴,離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吧!”

    這女官心直口快,大家心里明白,只不好應承,都掩著嘴囫圇一笑。

    頌銀道:“明兒我去請萬歲爺個示下,讓我出去吃席吧!老把我困著也不是辦法,我沒干什么壞事兒,又不是囚徒?!?/br>
    朝坤寧宮方向望過去,那巍峨宮闕被水紅的燈籠蒙上了一層胭脂色,看上去混混沌沌的,令人生煩。

    皇帝燕爾新婚,春風得意,她要找他,得花大力氣。找他不見,只好找陸潤,請他代為轉(zhuǎn)達,說想見見讓玉和惠主子她們,求皇上成全。

    “我以前滿紫禁城跑,現(xiàn)在困在這么小的地方,圈禁似的,抬頭四方天,低頭四方地,這算什么?主子大婚,我也沾沾喜氣,總是該當?shù)陌??去慈寧宮赴大宴不合適,身份不鹽不醬的,不招人待見。還是去延春閣,我當差的時候和太妃們相熟,彼此見了面有話說?!?/br>
    陸潤聽了點頭,“這會子在太和殿頒立后詔書,布告天下。等朝上散了,我即刻替你傳話?!?/br>
    她抿唇一笑,有些傷感,“陸潤,皇上待你好不好?”

    他沒想到她會提這個問題,很認真地思考了一番,“好與不好,見仁見智。他留用我,讓我坐上太監(jiān)里的頭把交椅,算是好的吧!”

    頌銀憐憫地望著他,“可是你付出的太多了,十年光陰,寧愿在底下衙門當個管事,也不該到御前去。我記得那回太后毒打你,你們瞞得好,連她都給騙了,險些丟了性命?,F(xiàn)在想想,要是當時太后當真一心處死你,皇上又不能即時出現(xiàn)救你,你還有命活下去嗎?”

    他慘淡地牽動唇角,兩眼深深望她,“還好有你,否則明天就該是我的忌日了。”

    一年了,到明天整整一年。她喟然長嘆:“所以我希望你能安安逸逸活下去,其實這宮廷一點兒都不適合你?!彼槐阏f得太多,只是提醒他,“好好保全自己,要是能離開就離開吧,外頭天大地大,比在這金瓦紅墻的牢籠里自在多了?!?/br>
    她沒頭沒腦說了這一通,陸潤雖起疑,更多還是以為她在自哀自傷,有感而發(fā)。他掖著兩手看她,“如果你想出去,我可以幫你。但是出去之后怎么樣呢,家里人不顧了嗎?容家人也不顧了嗎?咱們都被人縫上了翅膀,飛不起來了?!?/br>
    她輕輕嘆口氣,事到如今只有遺憾,這么好的人,卻又那么怯懦和執(zhí)迷不悟。

    但他替她請旨,皇帝人逢喜事,輕易就答應了。

    迎娶皇后并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娶親,一位代表一方勢力的賢內(nèi)助是穩(wěn)固朝綱的要件。國丈既然身為科爾沁王爺,兩族通婚等于是結(jié)盟。蒙古在關(guān)外不易掌控,有了這位親王的相助,大欽可以開疆拓土,成就又一個鼎盛王朝。所以皇帝的高興并非小登科的高興,是政治遠見上的建樹,是有關(guān)于一位帝王宏觀掌控的高興。他忙,沒有時間見她,命陸潤開解她,提醒她三天后兌現(xiàn)之前的承諾。

    三天后——三天后是個什么樣,鬼知道!

    頌銀終于單獨離開了弘德殿,從鳳彩門上邁出去,哪怕還在紫禁城里,她也有種逃出生天的感覺。腳下輕快一路往壽安宮小跑,距離并不遠,卻因為長久賦閑,體力銳減了,走了幾步就氣喘。

    兩三個月沒見到郭主兒,打眼一看發(fā)現(xiàn)她瘦了不少。頌銀知道她惦記大阿哥,把邊上伺候的人支了出去,告訴她,“小主子很好,您別擔心。”

    郭主兒點點頭,“我料著也好,他在外頭,強過在宮里擔驚受怕。這孩子多可憐啊,生下來就沒有阿瑪,眼下顛沛流離的,有家也不能回。”

    她還是那句話,暫時離開,是為更快回來,回來便是主宰,不必再寄人籬下了。她抓緊了她的手,灼灼望著她,“就今晚,咱們一塊兒等。如果有人上這兒來請您,那就說明大阿哥復辟成功,您往后就有好日子了。”

    郭主兒惶惶的,一雙大眼睛里裝滿無辜,“哥兒還那么小,全仰仗幾位爺了。就是不知道人家什么心思,會不會害了我的阿哥?!?/br>
    頌銀說不會,“有容家父子在,您只管放心。如果參與的只有一位王爺,或許要擔心這位爺近水樓臺,以權(quán)謀私?,F(xiàn)在四位王爺都在,他們會互相制衡,絕不能讓誰拔尖的。”

    這叫借力打力,郭主兒哦了聲,站起身在屋里旋磨,喃喃道:“容大學士是帝師,當初先帝登基就是他促成的,眼下到了咱們哥兒,他還得扶植咱們。指鹿為馬他最拿手,是吧?”

    頌銀咳嗽了兩聲,不好作答。這位大學士在先帝登基一事上的偏頗確實做得顯眼,不過外界全當傳奇私下傳揚,多半以為是個笑話,誰也不敢拿到明面上來說。傳揚即是冒犯天威,誰敢質(zhì)疑皇帝繼位的合法性?朝中大臣的家眷知道這事,當然會比坊間更深刻些,所以郭主兒這么說,她也無法辯駁。

    “遺詔是實打?qū)嵉挠校揖驮诟?,先帝親口說的??上菚r候養(yǎng)心殿叫人拿捏住了,第二天發(fā)布先帝駕崩的消息時,豫親王已經(jīng)控制住場面了,他們早有預謀。先帝臨終,連那些親信的大臣都被阻攔在外不得覲見,阿哥又小,才落地幾個時辰,大伙兒沒有主心骨,束手無策。”

    “究竟是誰有這么大的膽子私藏詔書?你總是說半截,有意和我打啞謎嗎?”郭主兒盯著她的眼睛追問,“是不是陸潤?我料著就是他。這個賣主求榮的狗奴才,怪道他官運亨通當上了掌印,就是靠投誠得來的。”

    頌銀心里有些不忍,“你不要罵他,他也是可憐人,在先帝手里受盡了屈辱,是個人都會反抗的?!?/br>
    郭主兒這才頓住了,她受過先帝那種對待,當時就知道他的喜好和旁人不一樣,所以很快明白過來,頌銀嘴里說的屈辱究竟是指什么。

    她艱澀地張了張嘴,“罷了,不罵就不罵吧,只是難為你們,多走了這么些彎路。你和容實……和皇上……”

    頌銀說:“我等著容實,橫豎我沒有對不起他。”

    她的難處只怕不比他們娘倆少,郭主兒感激她,用力抓住了她的手,“我說過的,等咱們哥兒出息了,我讓他孝敬你,拜你做皇干媽?!?/br>
    頌銀愣了下,吃吃笑起來,“我可從來沒聽說過‘皇干媽’這個封號。”

    “怎么沒有?就打咱們這兒起頭!你祖上是奉圣夫人,是太/祖的乳娘,咱們是干媽,省得想尊號,就叫‘皇干媽’?!?/br>
    郭主兒一直滿腦子稀奇古怪的想法,和她在一塊兒,煩惱也少了許多。兩個人結(jié)伴坐著,眼巴巴看著太陽西沉,最后一道光線慢慢消失,開宴的時候也快到了。

    “究竟是不是今晚?”她坐立不安,“不會弄錯吧?”

    頌銀卻很沉得住氣,“不會錯,因為錯過了今天,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您坐下等,別轉(zhuǎn)了,轉(zhuǎn)得我眼暈。我來時叫蘇拉盯著太和殿的動靜,一有消息就來回咱們?!?/br>
    郭主兒無措地坐下了,想了想問:“大阿哥會來吧?孩子不會有事吧?萬一他們又給他找一新媽,比如先頭娘娘什么的,那我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