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他
齊越其實已經(jīng)七個月沒見過高奚了,上一次也只是匆匆會晤,連坐下來一起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他從小和父親一起長大,但有印象以來那個人不是在不省人事就是在喝酒,極偶爾的時候姑姑會過來給他們做一頓飯,所以他童年的常態(tài)就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本來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夠倒霉了,但沒想到后來碰上一個比他更倒霉的高奚。 于是理所當然的和她成了飯搭子,盡管可能一不留神食物就全部進了她的肚子里…… 高奚是一個很會照顧別人的人,也很懂事,似乎在所有認識的人當中沒有人說過她半句壞話。就算如此,齊越偶爾也會嘆氣,因為自己大概是唯一一個不被溫柔對待的,雖然,他沒見過她發(fā)脾氣的樣子,她嘴里也沒有說出過一句重話,可那人最擅長的就是微笑間就挖坑埋了他。 如同此刻。 “您就是高醫(yī)生介紹來的齊先生吧?快請快請!” 他今天來醫(yī)院應聘保安一職,接待他的理事熱情無比的招呼了他,端茶倒水一樣沒少。 搞得像他來面試的職位不是保安,是院長一樣。 齊越的眼角細微抽了抽,反常必有妖,特別是這位理事的眼神看起來還有些飄忽的樣子。 “我聽高醫(yī)生說,您原來是軍人?” 齊越放下水杯,將自己的簡歷遞了過去。 “是,之前在部隊待了不少年?!?/br> 理事接過簡歷,很快翻閱起來,這份簡歷很薄,卻讓他頗為震驚。 “您之前待過海軍陸戰(zhàn)隊?” “慚愧?!?/br> “那您來應聘保安,也太大材小用了。” 齊越禮節(jié)性的笑了笑,并未做答。畢竟也不好說他的真實目的是為了來和某人一起吃飯的。 理事放下簡歷,推了推眼鏡,沉吟道:“說實話,不說您是高醫(yī)生推薦的,就憑您的經(jīng)歷,勝任這個職位實在是綽綽有余了。” 齊越靜靜等著他的下文,直覺告訴他這事恐怕不簡單。 果不其然,理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遲疑道:“主要是,不知道您愿不愿意……” 齊越:“這話怎么說?” “這個……”理事皺著眉,壓低了聲音對他說道:“是這樣的,不管最后您愿不愿意做這個工作,都希望您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br> 齊越鄭重的點了點頭,“您放心?!?/br> “我們這次招聘保安,主要是為了停尸間的安保工作……” 這話說一半,不禁讓齊越覺得這個工作可能帶了點靈異色彩。 他很想嘆氣,那家伙果然算計他。 誰知理事又道:“您不要誤會,不是出現(xiàn)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而是這幾個月,停尸房的尸體總會莫名奇妙的不見了?!?/br> “……什么?”齊越覺得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那你們報警了嗎?” 理事立刻點頭,“第一具尸體丟了的時候,我們就報了警……可就是這么奇怪,警察來了查監(jiān)控,又排查了進出停尸間的人……卻發(fā)現(xiàn)根本就沒有人把尸體帶出去過,那些尸體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br> “確定嗎?會不會是哪里弄錯了?” 理事的臉色有些不好看:“第一次或許會查錯,可這兩個月都丟了四具了……每次都是同樣的結果?!彼麌@著氣搖搖頭:“這事實在是太詭異了,所以我們想聘請一位偵查能力強一些的人來當保安,就算弄不清怎么回事,至少能不再丟遺體就好?!?/br> “可這事警察就不管不問了么?” 理事苦笑道:“因為丟的遺體都是流浪漢,沒有家人沒有身份,警察那邊也……” 齊越點頭表示明白,又道:“那么一開始是怎么發(fā)現(xiàn)尸體丟了的呢?又是誰第一個發(fā)現(xiàn)這個事的?” “第一具遺體是要送到醫(yī)學院當大體老師的,所以那天要去給學生講課的副教授去了太平間領遺體……噢,您也認識,就是高醫(yī)生發(fā)現(xiàn)的?!?/br> 齊越了然于心,難怪某人想他來蹚渾水,十有八九是她自己感興趣。 “好吧,那請問我什么時候能來上班?” 理事有些反應不過來,“啊?” 齊越也沒有保證什么,只是笑著,可無端便讓人覺得他自信極了,“我對這位偷遺體的賊也很感興趣……當然貴院的薪資也很吸引人就是了?!?/br> * “你居然真的來了?!备咿煞畔虏±?,抬眼瞧著那一進她辦公室就當自己家似的人。而他正在偷吃她的巧克力,聞言翻了個白眼,“不是你想讓我來嗎?” 她攤開手,“我只是覺得你會對這件事感興趣。” 齊越依次嘗過了她放在柜子里的幾種巧克力,最后皺眉嫌棄道:“怎么都這么苦……” 高奚無奈地遞了瓶牛奶給他,道:“巧克力本來就是苦的。” 她一貫只喜歡可可味濃郁的黑巧,任何添加口味的巧克力在她心里都是異端。 齊越撇撇嘴:“都多大的人了還喝牛奶……”說起來這家伙辦公室里的零食還真是多的要命,整個一熱量爆炸工廠。 高奚輕哼道:“挑叁揀四,你不愛喝就還我?!?/br> 齊越忙握住了瓶子,深怕她真的要搶回去似的,“我喝,這苦味真讓人受不了……”咕嘟嘟灌了幾口奶,才沖淡了一些那讓人想丟舌頭的苦澀味道,他緩了緩道:“所以那尸體究竟是什么情況?” 高奚搖搖頭:“我也不知道,至少現(xiàn)在還沒有什么線索?!?/br> “兩個月了,連個目擊證人都沒有,監(jiān)控也查不出什么來?!饼R越慵懶的靠在椅子上,嘴角楊起不懷好意的弧度:“我看八成就是鬧鬼了。” “你說這話對得起你人民解放軍的身份嗎?” “現(xiàn)在不是了反正?!蓖嫘w玩笑,這件事他還思考過幾種可能:“你覺得會不會是分尸把戲?” 高奚很快給出來否定的答案:“不會。當時我看遺體丟了,第一個反應也是這個,立馬檢查了停尸間所有的遺體,如果是分尸藏匿,那大概會有缺少肢體的遺體或有縫紉痕跡的遺體出現(xiàn),但很遺憾,都沒有。” “有趣……”他沉吟了一會道:“你有那幾個失蹤人口的資料么?” 高奚點頭:“猜到了你會問,這里。”她從柜子里拿出幾張a4紙,簡單的敘述了幾句:“你應該也聽理事說了,這些人都沒有身份證,我只查到了他們的死因和檢驗出的血型和病癥?!?/br> 齊越接過,嘆了嘆氣:“你準備的夠充分的,早就準備坑我了?” 她無辜的眨眨眼:“哪能呢,我本來也打算自己調(diào)查,但最近幾個月我實在太忙了,又這么巧你正好有空,就一起查查看嘛?!?/br> “你忙什么呢?” “學術報告,實驗,手術……還有點私事?!彼⑽⒐雌鹆舜浇牵揪兔髅牡哪橗媱x時間像一朵艷麗的花,眼神婉轉(zhuǎn)而靈黠的看著他:“你想知道嗎?” 齊越莫名打了個冷戰(zhàn),咳嗽兩聲遮掩了過去??蛇@氣氛勾動了他隱秘的心思,在這平靜的空間里又流動著一絲不同尋常,他有些不知如何開口。 高奚率先收回了眼神,輕聲道:“不管如何,就算他們沒有身份,找不到家人,但他們最后和這世界的聯(lián)系就是醫(yī)院,不能讓他們就這樣平白無故的消失了?!?/br> * “那我先回去了,明天早上我先送你回家再來上班。” 高奚畢竟是醫(yī)生,叁班倒再正常不過,早晨上班早晨下班都是常態(tài)?,F(xiàn)在有這樣一個免費送她上下班的也挺好,免得她疲勞駕駛出什么事,自然也不會推拒,于是笑道:“行,請你吃早餐?!?/br> 齊越拿上資料,“一言為定?!?/br> 他現(xiàn)在是住在旅館里,當時他爸帶他搬走得很決絕,房子賣了,人脈也掐了,搞得他回港城除了找得到高奚,其他真可謂舉目無親。 將資料放好,他簡單的沖了個澡,從浴室出來時手機正好響起。 他笑著接起電話:“首長好,吃了嗎?” 那邊的人也帶著笑意:“寒暄就免了,說說你的情況吧?!?/br> 齊越臉色正經(jīng)了不少:“我已經(jīng)安頓下來了,目前在目標所在的醫(yī)院當保安,但還沒有接觸到田嘉偉。” “聽說他一直在自殺?” “是,前天割了脖子,但被救了回來?!?/br> “你要盡快了,至少除了他自己,還有別人不想讓他活下去?!?/br> “是?!?/br> “齊越,這次臥底時間不會短,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齊越的目光變得暗了些,語氣卻仍舊堅定:“首長放心?!?/br> 掛了電話,他暗自思索著什么,眼中最后只剩一派清明。 一切的起因都在叁個月前。 他們抓住了一個中東戰(zhàn)犯,這人挑起了許多戰(zhàn)爭和恐怖襲擊,在移送聯(lián)合國的途中,他們偵詢到在這個戰(zhàn)犯背后有一個龐大的軍火勢力,而這股勢力隱隱指向了港城。 可他們到底沒有問出更多的消息,因為在途中他們遭遇了狙擊,那個戰(zhàn)犯被一槍斃命。 可對方來無影去無蹤,哪怕他迅速反應過來去部署,卻還是沒抓到人。 這也是表面上對外界的說法,他因失職而接受內(nèi)部調(diào)查,并給與懲罰,讓他提前退伍。 他回想起首長和他說過的話。 “齊越,這個任務很艱巨,你知道為什么嗎?” 他著軍裝,身姿筆挺的站在雨總參謀長的面前,“請首長明示。” “我們以往不是沒有注意過港城,可警方派過去的臥底,要么死了要么下落不明,至今沒有意外?!?/br> 齊越皺起了眉。 雨琮則笑道:“看來你想到了,是內(nèi)部出了問題?!?/br> “臥底屬于高級機密,對方的身份……不低。” “如今在港城有這種能力的一共叁個人:保安部部長李碩明、監(jiān)獄長季未來以及總港督,高仇?!?/br> 齊越在聽到高仇的名字時便大概明白為什么要他來執(zhí)行這個任務,一來是他因為失職而被開除軍籍,二來…… “高仇的私生女,是你的好朋友,對嗎?” “是?!?/br> “有什么想問的?” “沒有?!?/br> 雨琮笑著搖搖頭,“看看你,我越發(fā)覺得我那兒子不成器。” 齊越?jīng)]有答話。 “想說什么?” “回首長,隊長……吳霽他原來也是一個很出色的軍人?!?/br> “但他不夠服從命令,便不是一個合格的軍人。”雨琮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本來還以為你多多少少會不想接受這個任務,現(xiàn)在看來,我多慮了?!?/br> 雨琮正色道:“齊越,這次的任務我親自擔任你的聯(lián)絡員,你要清楚,你即將面對一個既龐大又窮兇極惡的團伙,你必須抱著隨時犧牲的準備,明白嗎!” 齊越堅定的敬了軍禮:“明白!” * 齊越躺在床上,卻沒有睡下。 手機輕輕震動著,他拿起來一看,是某人給他發(fā)一條微信。 “明天吃米粉好不好?” 哪怕她看不見,可齊越還是露出了笑容,難得有一瞬的放松,回到:“好?!?/br> 關了手機,他強迫自己盡快進入睡眠。 腦海里浮現(xiàn)的最后一個念頭是:作為軍人他對得起任何人,除了高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