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父親回來
城門凌晨五點開,閻生和部下有條不紊地進了城,風塵仆仆,馬兒都有些疲倦。 天空泛著魚肚白,空氣中有著淡淡的涼意,行人不多,街道上有一些小販,正在擺攤賣東西,還沒收拾好,忙忙碌碌不敢停歇,對于進城的官兵,并未行注目禮。 長安城里,什么都能經(jīng)常見著,策馬橫行的貴公子,香車風鈴的美小姐,那些和靠著販賣東西為生的小商小販又有什么關系呢。 霍府。 早就去了信通知了霍夫人,故而人早早的就起來,一直在望眼欲穿的盼著。 等著那道身影進了門后,霍夫人按捺不住自己的沖動,直接撲到了丈夫的懷里。 這樣的行徑自然是缺少禮數(shù)的,但情之所至。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 前三句說的是笑鬧,后一句說的是殘酷現(xiàn)實。 閻生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回來了,這一趟估計有小半年都不用走?!?/br> 他之前也回過家兩次,但已經(jīng)有三年沒有正經(jīng)在家呆著。 夫妻分離太長時間,霍夫人心里很難受,她精心描繪過的眼眸被淚水浸濕,妝有些發(fā)花,抽出帕子擦拭著眼角,露出了一個笑意:“恭喜老爺?!?/br> 兩個人攜手回了院子,丫鬟婆子打上了熱水給人洗漱,夫人換上了一身短衣,特意站在水桶邊幫丈夫搓背。 夫妻多年感情一直很好,雖說是入贅女婿,但霍夫人對丈夫沒有一絲一毫的輕慢之心,從始至終都相信丈夫?qū)肀厝粫笥凶鳛椤?/br> 她用干凈的手巾蘸濕了水,一下一下的擦著后背上的傷痕:“這一趟出去,又多了兩道大傷疤,無數(shù)道小傷疤,你都是將軍了,何必還沖鋒陷陣呢?” 閻生閉著眼睛,靠在桶上:“戰(zhàn)場上,得看情況來。你不用擔心,只要北端不挑起戰(zhàn)爭,國內(nèi)近來應該沒有戰(zhàn)事。” 霍夫人盼著:“只要那些刁民能夠安分守己,不要再興起戰(zhàn)亂,大家就都是太平安生日子?!?/br> 閻生緩緩地睜開眼睛,眼中閃過一抹復雜,有些地方真活不下去了,否則能好好的生活,誰愿意跟著反。 他將這些話都吞到了肚子里,即便是在家中,將軍也有不能說的話。 外頭動亂,百姓受苦,想起了那個險些就陰陽相隔的女兒。在他看來,如果不是白不厭恰巧在那附近,閻良花必然會命喪黃泉。心頭不禁一陣痛:“那兩個孩子怎么樣了?” “……”霍夫人先是一僵,有些不自然,用力地擦拭著,聲音卻是越發(fā)溫柔起來:“適應的很好,待會老爺吃點東西,先睡一覺,醒了就召見他們來享受一下天倫之樂吧?!?/br> 閻生點了點頭,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辛苦你照應一大家子?!?/br> 霍夫人淺淺一笑,有些驕傲的說:“不及老爺在外邊征戰(zhàn)沙場來的辛苦。外頭那幫人要么夸獎康太子年紀輕輕鎮(zhèn)守一方,要么說王將軍老將如虎,穩(wěn)而不動,卻不說一句你連年平叛的功勞。不過也無妨,桃李樹不會說話,樹下自然成蹊。你的功績一頁一頁都在書上,容不得他們在忽視了?!?/br> 南楚能打仗的將軍太少,滿打滿算,能在手頭上數(shù)出來的也就這三人,還偏偏要打壓著領兵的將領。 不過沈家的人來示好,就代表這自家老爺必然是要步步高升。 她含著笑意,將沈家那邊兒想要聯(lián)姻的事情說了一遍,“沈家那三公子老爺應該見過,品貌沒得挑,誰見都要稱贊一句。我也沒想到沈夫人會跟我提這件事情,想來是對她很滿意?!?/br> 閻生的眉頭瞬間擰起來。在木盆里動了動,轉過身來,面向著自己的妻子:“那沈三公子再好,給出的也是個妾室的位置。” 霍夫人將帕子扔到了水里洗了洗,心平氣和的說:“老爺,沈三公子正妻的位置,便是清渺也高攀不得?!?/br> 閻生緩緩道:“我知道,所以從不想著高攀那人家,你回絕了吧。我家的女兒,是決計不會給人做妾的。” 霍夫人心里堵著一口氣,應了一聲,繼而笑了笑:“既然老爺凡事心中有數(shù),那將來她的婚事,老爺也要好好的給cao心一下,畢竟孩子年紀不小,都十七了,早就該成親了。大郎是男孩,可十六就成親了?!?/br> 一個十七歲,不通禮數(shù),容貌沒有特別出眾的女子,找一門處處好的親事,她可做不到,既然做爹的有想法,那你來呀。 閻生想到閻良花已經(jīng)成過一次親,偏偏當了小寡婦,悵然的說:“是我耽誤了她。” 霍夫人自打人回來就體貼入微,談話卻一點兒一點兒地偏到了閻良花身上。她出嫁多年,沒受過一丁點兒的氣,眼下有些難堪,語氣里帶了一點怨氣:“老爺何不說,是我耽誤了她?” 閻生直直的望著她:“夫人可知,若這孩子不在,我會如何?” “如何?”霍夫人心中暗暗想,你還要休了我不成? 閻生一字一句的說:“我會自殺謝罪。” 縱然不是他的錯,卻也害了別人一生。 已經(jīng)有一個女人死了,死得悄無聲息,不知死的時候是否心懷怨恨。如果不是要照顧對方留下的遺孤,他活著實在沒什么價值。 他經(jīng)過多年的風吹日曬,臉上很黑,五官英氣,鼻梁高挺筆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渾身上下的傷疤更是成了一種勛章,臨近脖子和下顎之間的位置上有一道傷疤,無數(shù)次臨近死亡的人,永遠不會拿死亡說謊。 “我不能去怨恨夫人,因為夫人給我生了一子一女,cao持家務多年,我也沒辦法忘記發(fā)妻溫柔的目光,所以只能怨恨自己,也只能傷害自己?!?/br> 常年領兵作戰(zhàn),他說一不二,眼下說出來一番話,更是教人直接信服。 霍夫人被驚到,站在那兒好半天才發(fā)覺臉上濕潤,抹了一下眼淚,轉身就走。 閻良花還沒睡醒,外面一陣雜亂聲,她打了個哈欠,順手拿起床邊的團扇,搖動帶起暖風,閉著眼睛,開口道:“春秋,怎么回事?” 過了一會兒,春秋才過來掀開了簾子,遞過來了一杯熱茶閻良花潤了潤喉嚨,視線看了出去,天還不是很亮。 “吵著小姐了,不過人來人往太多,實在是壓不下聲?!贝呵镂⑽澭皖^說:“夫人那兒送來了好多東西?!?/br> 閻良花有些狐疑:“昨個晚上不是送了一趟嗎?” “今兒個清晨老爺回來了,許是又說了什么?!?/br> “也對?!遍惲蓟ㄩ_始默默的算著,霍夫人損失了多少錢。 昨個晚上送來了好幾套衣裳,粉袖藍裳,或者是紅衣綠襯,綢緞上粘著一層碎金,是今年流行的新款,顏色搭配清新,沒有刻意扮丑。 還送來了好幾個首飾盒子,里面滿滿的裝著簪和釵,有錘鍱鏨刻、累絲鑲嵌、花絲鑲嵌、包鑲、爪鑲、鑲寶嵌玉。 閻良花昨兒個興致勃勃地欣賞很久,被春秋催促著才上床睡覺,睡得晚了,早上起得早,眼下都出黑眼圈兒,她又喝了一口溫水,遞還給了春秋,倒在了床上:“再容我睡會兒吧,實在不行就把窗戶關上?!?/br> 大夏天的,晚上睡覺都不關窗,聲音自然格外的吵。 春秋伸手去撿她的被子,棉被子有些厚,一幅有些窄。好在夏天熱,她基本沒蓋過,就晚上冷的時候搭一搭肚子。這要是換了冬天,會被凍得縮手縮腳。 春秋說:“小姐等等再睡,夫人那還送來了一床被子,奴婢的去拿?!?/br> 她轉身出去,不一會兒回來,抱回了一幅半的蠶絲被,冰蠶絲所織也,厚一寸,上面是翠竹綠葉的紋樣,大夏天的蓋在身上,清涼透體。 閻良花用小被子將自己裹緊,露出來個腦袋問:“夫人這是做給我爹看的?可挺下血本兒?!?/br> 春秋咂舌道:“外頭還有呢,小姐用的銅盆兒被換成了金線哥窯折沿瓷盆,夫人還送來了文房四寶,筆墨紙硯,孔雀綠釉荷葉式洗筆碗那叫一個漂亮。除此之外還送來了兩匹錦緞,說是用來給小姐做寢衣用。如果說這些還能說是表面功夫,那大清早的就送來了兩桶冰……” 閻良花:“陰謀,絕對是有陰謀?!?/br> 春秋很擔心:“那怎么辦?” “睡覺,天塌下來也阻擋不了我睡覺?!彼龘е约罕鶝龅谋蛔樱愿廊酥苯訉㈤T窗緊閉,將冰塊置于室內(nèi),然后大睡?!板幻聼o為,輾轉伏枕”這種事情永遠不可能發(fā)生在她的身上。 幔帳再次被放下,春秋忽然想起了什么,轉身出去,從外邊搬東西的小丫鬟手里拿過了黑釉枝葉枕,回到屋內(nèi)說:“小姐,夫人那邊還給您送了瓷枕。夏天還是枕這個涼快?!?/br> 閻良花睜開了眼睛:“慈母真是不好當?!?/br> 春秋苦笑:“說的好像,您好做一般。” 閻良花翻了個身,繼續(x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