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少年人的心
外頭的雨終究是下來,雨聲潺潺,經(jīng)過一番雨洗的秋景,分外寒涼清朗。落日的余光照耀在高樓上,到處紅花凋零翠葉枯落,一切美好的景物漸漸地衰殘。 閻良花站在窗口,涼風(fēng)一吹,只覺得分外舒適。 她在宴會廳的那內(nèi)房,里面豎著寬闊的屏風(fēng),是給小姐們換衣物的地方。 隔著一道門,聽著外頭笑聲與管樂,忽而覺得秋也不寂寥。 房檐上落下來的水滴,輕輕的敲打在窗邊,然后順著屋上的瓦片滑落。雨雖然已經(jīng)停下,但路面仍有積水,故而街道上并無人行走。 她本是來醒醒酒,正準(zhǔn)備回去,突然發(fā)現(xiàn)有一人撐著傘,站在街角。 傘面輕輕抬起,人抬眸淺笑,隔著高樓和街市的距離,他們看見了彼此。 那傘上有雨水澆過痕跡,不知人在外邊站了多久,外頭的風(fēng)有些涼,閻良花揮了揮手,示意他找地方暖一暖。 白不厭卻輕輕地搖了搖頭,就站在那,歪著頭看著她笑。 閻良花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反正若說心中有氣,此刻全消。 寂靜無聲的遙遙相望,讓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 “良花,你躲在這兒做什么呢?你meimei好像有些喝多了。”沈三娘推門走了進來。 閻良花回頭看了沈三娘一眼,“我看你喝的好像也不少?!?/br> “一場酒宴下來,怎么也得盡性?!彼龘溥^來:“你快出去幫我擋一擋,那幫人借著酒醉來攀談,左口一個令儀,又口一個令儀,我都不知道她們叫的是誰?!?/br> “糊涂,不就是你嗎?”閻良花摟住她,視線下意識的往下看,卻見那隔著一道街的巷子口,在沒有撐傘人的蹤影。 說不上是松了口氣,還是有些失落。 “走吧,咱們出去看看?!遍惲蓟恐蛉锏氖郑瑑扇俗吡顺鋈?,見大家都沒少喝,就是最端莊自持的王希月也臉頰緋紅,雙眸泛著水光,不斷的咯咯笑著。 這群小姑娘平日里壓抑的太久,得這個放松的機會,自然是要玩到盡興。 有些人笑,有些人就像是要哭,大家吵吵鬧鬧玩了一通,王希月用最后的理智告訴大家,散席,各自回家。 馬車在紅袖招外按著來時的順序排列著,大家陸陸續(xù)續(xù)回了自己的馬車當(dāng)中。 霍清渺有些醉,步伐踉蹌,她的小伙伴們都回了自己的馬車,只能由閻良花的攙扶。 她在小聲的嘟囔著什么:“往你身上濺水?!?/br> 閻良花聽清楚后才發(fā)現(xiàn),霍清渺故意往水坑里踩,那水坑里的水都濺到了自己的衣擺上。 可問題是霍清渺也沒好到哪兒去,身上都是泥,這算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嗎? 閻良花不禁翻了個白眼,恐嚇道:“再胡鬧就把你丟到外邊兒去?!?/br> 霍清渺眼淚汪汪,用憎恨的眼神看著她:“你就會欺負我?!?/br> 閻良花一臉莫名其妙,懶得搭理她,拖拽著將人塞上了馬車。她挑開了車簾,推開了車窗,視線向外搜尋,可惜沒看到不厭的身影。 正失望的時候,幾匹馬慢悠悠的帶著主人往出走。 這里值得一提,那些個公子們抱著的大多是同一個念頭,能遠遠瞧上一眼心上人也好。所以都在假裝不經(jīng)意的路過,一個兩個的都知道彼此的心思,尷尬至于干脆組成了車隊。 一群人尷尬總比一個人尷尬好吧。 白不厭騎在高頭大馬之上,手握韁繩,眉目含笑,和一些世家公子隨意的談天說話,視線卻不經(jīng)意地撇向了那處。 兩個人看見了彼此,皆是含著笑意。 一行人騎馬走過,馬車也開始行走,就像是在人群中擦肩而過那般,卻是交換了眼神。 霍清渺呆呆地說:“白不厭,王希月喜歡的那個?!?/br> 那么多人,倒是難為她一眼就盯住了白不厭。 閻良花見她好像真的喝醉了,便試探性的問:“怎么知道的?” 霍清渺忽然掩面而泣:“我聽見沈浮如和王希月說話,他喜歡她,她喜歡他。” “那白不厭喜歡誰?” 霍清渺忽然抬起頭來,眼下帶著淚,眼中卻是滿滿的鄙視:“我怎么可能知道?” 閻良花也覺得自己一時糊涂,拍了下腦門不再搭理她。 她卻好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嘟嘟囔囔的說起了話:“那個王希月有什么好的?不就是……就是家世好,長得好嗎?” “那你還要人家什么好?”閻良花漫不經(jīng)心地回憶著王希月,想著對方腰間系著的那枚玉佩,斟酌著自己要不要問。 問了顯得斤斤計較,不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好歹還賠了五百兩呢。 …… 白不厭帶著褲腿上漸上的泥水,翻身下馬,回了別院。小廝連忙將他的馬帶走,他大步流星地回了屋,便瞧見王子異握著本書,端正的坐在榻上。 王子異眼簾一抬:“見著了?” “見著了。我先撐傘在紅袖招對面的巷子口等著,果真瞧見了她立在窗邊的身影,她也看見了我,還沖我笑??上Ш髞碛腥诉M來,我就連忙躲起來了。后來我騎著馬,碰見了幾個公子,隨意的聊了兩句,一起行過,從她們馬車前掠過,又看見了一眼?!彼浑p亮晶晶的眼睛,仿佛有無盡的星辰。 王子異伸出手:“香囊呢,拿出來讓我瞧瞧。” “什么香囊?” “七夕佳節(jié),女兒取巧,該是贈香囊的呀?!?/br> “沒有?!卑撞粎捫南?,往些年都是他們上街,一些小姐往閻良華身上扔香囊,后者笑瞇瞇地接下。她怎么可能會繡香囊? 王子異放下了書:“所以你出去折騰一趟,在雨里站了兩個時辰,只看了人兩眼,什么都沒得著?!?/br> “我又不缺香囊?!?/br> “……”王子異繼續(xù)垂頭看書。 白不厭不服氣的從自己懷里掏出了一個帕子,被他折的整齊,緩緩攤開,上頭繡著歪歪扭扭的翠竹,大概是翠竹吧。 “你看,多好看?!?/br> 王子異有些后悔自己好奇心作祟,看了一眼,只覺得那個帕子辣眼睛。又垂下頭去,敷衍的夸獎:“蚯蚓繡的不錯?!?/br> 白不厭理直氣壯的說:“我就喜歡她的睿智,一樣?xùn)|西,不同的人卻有不同的看法,這正是她飽含深意的繡工?!?/br> 王子異忍無可忍,將書扔到了桌上:“我繡的東西都比她好看。” 白不厭瞇著眼睛:“我不信?!?/br> 后來兩個人叫來了丫鬟,拿來了裝著針線剪刀崩子的東西,兩個人開始和針線較勁。 丫鬟一臉生無可戀的看著兩位少爺在七夕情人節(jié)和繡花針較勁,打了個哈欠,心里琢磨著,待會兒和侍衛(wèi)王二說上兩句話。 二人奮斗到了晚上六點,晚飯都沒吃,可見入迷。 最后看戰(zhàn)斗結(jié)果,王子異繡了一個鴛鴦頭出來。 白不厭繡了一朵小花。 “王少爺繡得更精致,白少爺繡的最完整。”婢女先勉強夸了一頓,然后如實地做出了判斷:“真不是我向著我家少爺,我們家少爺繡的的確更好。” 王子異嘲諷道:“你的這朵花倒是和那蚯蚓很般配。” 簡陋到了讓人不想承認這是一朵花。 白不厭卻美滋滋的:“我也覺得很般配?!?/br> 有些人,只想翻個白眼給他。王子異將繡了一半兒的崩子扔下,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別鬧了,咱們晚上還有宴會呢?!?/br> 七月七日是魁星的生日,魁星主文事。 三省六部以下,各賜金若干,以備宴席之用,稱為“曬書會”。 這幫士子們也會聚集在一起拜魁星,開宴會。 往些年在瑯琊郡的時候,書院諸生年年都不會錯過這個節(jié)日,長安更加不會,紅袖招里白日宴請一波小姐,晚上的時候沈家在紅袖招做東,又宴請一波公子。 白不厭不怎么感興趣,揮了揮手:“不想去?!?/br> 王子異板著臉:“不去能行嗎?不去聯(lián)絡(luò)感情,熟悉風(fēng)向,將來怎么摸得通各個關(guān)節(jié)?” 白不厭眼簾一垂,眼中閃過一抹幽光,他這短短的時間,從前想殺人,后來想愛人。 什么功名利祿權(quán)利,于他而言都是狗屁。 “不去?!?/br> “不去是吧?我可是聽說,霍家的霍音,霍晏都接到了請?zhí)?,你想不想通過他們將禮物轉(zhuǎn)交過去?”王子異最知道的就是殺人誅心,打蛇七寸。 白不厭猶豫:“我這香囊還沒繡好?!?/br> 王子異嘴角抽搐,你還真想把這當(dāng)禮物送出去? “我屋里有一對兒磨喝樂,一男一女,童子模樣,半臂衣裙,手持荷葉。以象牙雕鏤雕成的,彩繪木雕為欄座,紅砂碧籠當(dāng)罩子,手中持的那柄荷花是翡翠雕成的?!?/br> 磨喝樂,其實就是小玩偶。 白不厭心動了,“在哪買的?” “七夕時候,潘樓街東宋門外瓦子、州西梁門外瓦子、北門外、南朱雀門外街及馬行街內(nèi),皆賣磨喝樂。不過現(xiàn)在這個時候,你去了也買不著好的。”王子異板著一張臉:“咬不咬鉤?” “咬。” 丫鬟旁邊瞧著,心里琢磨著,少爺哄孩子真有一手。 她送走了兩位少爺,美滋滋的去找外頭的王二,羞答答的送了一個香囊??杀饶莾蓚€少爺繡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