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少年變老
閻良花剛出門,就撞上回府的陳平之。 對方臉上帶著一些怒意,專注地沉浸在自己事情當中,身后小廝都跟不上他的腳步。 他看見閻良花的一瞬間有些驚愕,又嫌棄又驚訝:“不是吧,你居然還找上門來。” 逛青樓這么著急? 閻良花翻了個白眼:“陳大少爺,是你夫人請我過來的。” 陳平之有些意外,微微蹙眉。 閻良花補充了一句:“夫人很友善。” 陳平之點頭:“所以別欺負我夫人。” 閻良花覺得老天爺讓自己在這遇見他,可能就是看自己今天過得太順遂。她如同一般大家小姐那般行了一禮,規(guī)規(guī)矩矩地說:“陳公子,我先告辭了。” 這一行動激起了陳平之一身雞皮疙瘩。 “等等。”陳平之說了一句:“最近不要往外頭跑,之前調(diào)查人販子的一些官員自江南回來,帶回了很多東西,牽扯進去了好多官員?!?/br> 閻良花頓時一喜,回來了。 陳平之在心里吐槽,聽話能不能抓重點?戀愛腦好可怕。 “沒聽說白不厭回來,只聽說刑部的人先回來了,還壓著一些重要證人?!?/br> “……”閻良花的笑臉頓時垮掉,病懨懨的擺了擺手:“我無所謂啦,反正又牽扯不到后宅?!?/br> 家族就像是一棵大樹,枝繁葉茂,生長出無數(shù)的枝杈,只有被攔腰砍斷的時候才會轟然倒地,濺起一片塵土。 閻生如今的地位還算穩(wěn)固,輕易不會倒下。 陳平之冷笑:“這回還真就牽扯到了后宅,少出去走動。這一次不知道要攀咬到多少人。” 閻良花一聽他說的慎重,追問了一句:“往哪邊牽扯?” 長安里一向只有兩個方向,沈家或者王家。 “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少上我這來打聽消息?!标惼街苯舆M了房門。小廝們快步跟上,關了府門。 春秋看向自家小姐:“這陳公子脾氣忒差?!?/br> “他這么不高興,那肯定是沈家了?!遍惲蓟ㄟ@樣說著,便徑直上了馬車。 陳府的馬車本要將閻良花送回家,閻良花卻拒絕,在半路上下了車。 眼下是下午三點多,街道上人很少,大多數(shù)人應該都在家里過著最后的假期。 只有一戶人家被強行拖了出來。家里的女眷也都被一一戴上了腳銬,男丁被連推帶搡關進了囚車,隱隱能聽見哭嚎的聲音,自北風吹落到人的耳畔。 不曉得那戶人家犯了什么事情,反正看著這架勢,是別想出來了。 今天的溫度有些涼,閻良花裹著披風,冷風靈巧的鉆進人的脖領,讓人不禁打個寒戰(zhàn)。 春秋知道自家小姐好奇心重:“要不要奴婢去打聽一下?” “不用了,先前陳平之不是說過?!遍惲蓟ǖ陌l(fā)絲被北風吹得微微發(fā)亂,她隨手將碎發(fā)別在了耳后。 “那些抓孩子往江南賣的人背后都有人撐腰,就是他們這些人嗎?” “我不知道。” 閻良花不能確定,本是為了追尋真相而發(fā)起的一次查案,最后一定會成為黨系之爭。 那些被漩渦卷進去的人是罪有應得還是無辜,不可考究,不能阻止。 他們兩個一路在街上走,發(fā)現(xiàn)有不少人家都被抓去。 上元節(jié)的假期還沒過完,就已經(jīng)開始了,那股硝煙的味道在空氣當中彌漫開來,呼吸間都聞得到一股血腥味兒。 閻良花數(shù)了數(shù),一共三戶人家,這是她撞見的。 “白不厭還沒回來,動靜就鬧得這么大,這一路怕是辛苦了。” 春秋緊張:“會有危險?” “風險和機遇是并存的,尤其是在朝堂上,風險越大回報越大。”閻良花想,白不厭即使是回來,也不是危險的結(jié)束,而是剛剛開始。 他做的越好,就越是自己的對立面。 她想到了王子異愿意給她提供的第三條路,又看見路邊的柳樹枯枝被風吹的擺動,忍不住輕輕嘆息。 樹欲靜而風不止。 風太大了,吹的人有些冷。 春秋:“小姐,咱找個茶館坐一坐吧?!?/br> “行。” 茶館有說書先生,要上些茶水糕點花生米,能悠哉悠哉的過一下午。 青天白日里,呆在茶館兒的人真不少,大多是一些上了年紀的老大爺,成天提著鳥籠,時不時的大家聚在一起打打牌,聽聽書。 站在臺上的說書先生講的唾沫橫飛,就是那個八卦太子太子妃的書生。他對于那些人那些事兒樂此不疲,總在想著東宮娘娘烙大餅,西宮娘娘八大蔥。 說的是王丞相那一代人年輕時候的故事。 什么王導為心上人沖冠一怒,王敦在青樓里一擲千金,沈霖在酒桌上豪飲一壺,閻生在戰(zhàn)場上拉弓射箭。 那些上流人的人生一直都是人們津津樂道的故事。 閻良花沒想到還能從旁人口中聽到自家父親,因此雖然知道對方十有八九是胡扯,還是聽得津津有味兒。 春秋疑惑:“小姐在聽什么?” 閻良花含笑:“在聽少年是怎么變老的?!?/br> 她嗑著瓜子,聽王導變成了王丞相;聽王敦變成了大將軍。聽那些說話間就能拔出刀的少年們,成了笑里藏刀的政客。 春秋搖頭:“人都會老,不僅是少年?!?/br> 閻良花:“那為什么會變老?” 春秋:“就是會老呀,因為時間像河水一樣一去不復返?!?/br> 閻良花輕輕敲的桌案,江湖險惡,少年變老。 一直在外頭靠到了傍晚,她才悠哉悠哉地往東市的方向走去,陳平之沒有得到白不厭回來的消息,那么跑一趟也是無用功。 可偏偏閻良花這個人就喜歡做無用功。 天已經(jīng)暗下,明燈錯落映射出璀璨的光芒。 上元節(jié)最后一日,連街市都顯得蕭條。街道上的人不如頭一日擁擠,出來閑逛的人三三兩兩的走在路上。 販賣東西的小販缺乏熱情,抱著能耐一樣是一樣的心態(tài),站在街邊兒目光卻眺望遠處。 月光燈影下的歌妓們花枝招展、濃妝艷抹,一面走,一面高唱《梅花落》。 “中庭多雜樹,偏為梅咨嗟。問君何獨然? 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實。 搖蕩春風媚春日,念爾零落逐風飚,徒有霜華無霜質(zhì)。” 閻良花牽著春秋的手,靜靜的側(cè)耳傾聽著穿透半個街市的破云之音。 “這是錢太清的詩,唱的是梅花?!?/br> 閻良花:“你知道為何文人雅是愛梅嗎?” 春秋問:“為何?” “門閥士族制度下,生于寒門之人根本沒有出頭的機會。他們只能將自己的才學變作一首干謁詩,送到權貴的手上,以期望他們的垂憐推舉。在這種情況下,寒門子弟想要走出自己的路太難,摸不到權力的中心,只能任人蹂躪,那心頭的滿腔抱負,都只是笑料而已?!?/br> “錢家從前也算是一個提得上名號家族,只是后來得罪了王家,才會沒落……” “說到底也是后繼無人罷了?!遍惲蓟堄信d致地為春秋講解:“這首梅花落就是錢太輕,替自己的好友打抱不平的一首詩。他的好友家世貧賤,在宦途上飽受壓抑,最終卷進黨派之爭,一命嗚呼。” 春秋感嘆:“文人的詩不能看表面,美麗的詞句背后總是壓抑、義憤、控訴?!?/br> “世道如此。”閻良花淡淡的說。 兩個人來到了東市那家酒館,掌柜的已經(jīng)認識了閻良花,從柜后迎出來說了句抱歉。 閻良花無所謂地搖了搖頭,又從自己袖子里面拿出了一定銀子,放到了老板手中。 “給我留著吧,能留幾天是幾天。” 虧得白不厭,為了低價挑選的酒館兒不貴,閻良花還付得起錢。 “是?!?/br> 閻良花帶著春秋轉(zhuǎn)身走,剛走了兩步,天空中開始飄雪,大家紛紛收攤兒回家,或者是跑到那個酒館茶館去躲避。 春秋有些著急:“小姐,咱們找個地方避避風雪?!?/br> 閻良花搖了搖頭:“我想走一走?!?/br> 月光灑遍每個角落,人們在何處都能看到明月當頭。 月光配著白雪,馬蹄疾馳,在街道上停下。 那個人翻身下馬,帶著滿身落雪沖上來,喊道:“別走!” 兩個人還有一段距離,閻良花回頭,在一片雪幕當中,隱約看到了他的身影。 白不厭眼眉彎彎,狼狽的在落雪中。 他招了招手,說別走。 就站在那個酒樓兒前,如約而至。上元節(jié)的約會,雖然遲到但沒有缺席。 閻良花離著老遠看著他,忍不住笑了笑。 白不厭站直了身子也看著她。 兩個人在一片悄無聲息當中對視著彼此,天地都化為虛無,一切都被冰雪所冰凍。 小二哥出來。 他將自己的馬交給了對方,直接進了酒樓。 閻良花帶著春秋在一處賣發(fā)釵的店面挑了一根銀釵,別在了春秋的頭上。 “大冷天讓你跟著我受苦了?!?/br> “哪有呀?!贝呵锵沧套痰恼f。 閻良花將自己有些凌亂的發(fā)重新梳了一下,付了老板的錢,又買了一把舊紙傘,撐傘避雪而行,慢條斯理地回到了兩人約定好的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