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兩位皇子
沈皇后中年喪子,一病不起。纏綿于病榻上,病體虛弱消瘦,兩鬢稀疏,又添白發(fā)。世上最苦,莫過于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鳳儀宮里里外外,都透著死寂,宮女們不敢出聲,端著藥進殿侍奉都一言不發(fā)。 沈令儀接過了藥,柔聲道:“姑母先喝點兒藥吧,您的身體得好好養(yǎng)著?!?/br> 沈皇后神色黯淡地扭過頭去:“藥太苦,苦到我心底了。” 哪里是要苦了心,分明是至親離世。 康太子的死對于沈家來說也是個沉痛的打擊。 借著看望皇后的名義,沈夫人帶著沈令儀進宮。令儀溫順提出喂藥,被皇后拒絕后便看向了自己母親。 沈夫人揮了揮手示意殿內的宮女都退下,然后才說:“我知道娘娘心里苦那么大一個孩子,早年上戰(zhàn)場,十年躲風霜,平平安安的回來,結果甫一上戰(zhàn)場,猝不及防,人就沒了。甭說是您,我現(xiàn)在也沒緩過來勁兒。老爺半夜蹲在書房里哭,早上進宮前誰都沒怎么吃飯?!?/br> 沈皇后心想,你們的心痛怎么能同我相比。 沈家盼望著有一棵常青樹供他們攀附,如今樹倒下,整個沈家都惶惶。 沈夫人見皇后不說話,有些著急:“娘娘,您可要振作起來,陛下那邊已經(jīng)要將私生子認回來了?!?/br> 皇后眼睛一閉,她這兒還悲傷著呢,陛下已經(jīng)要另選繼承人??蓱z他兒子為國鞠躬盡瘁,尸體還在戰(zhàn)場上沒運回,竟不得父親幾日惦念。 沈令儀輕聲道:“太子哥哥肯定放心不下娘娘,擔心著娘娘?!?/br> 沈皇后這個堅強了十幾年的女人,此刻虛弱的一塌糊涂,捂面痛哭:“我又能如何,只能讓兒子擔憂了?!?/br> 沈夫人急急道:“我說句不中聽的,陛下年輕的時候就子嗣少,何況這個年紀。為了江山血脈延續(xù),認為私生子是必然的。所幸就是這私生子沒有體面的身份,斷斷不可能追究其生母,不如就跟陛下商量著,早點過繼到您膝下。” 沈皇后擦了下眼淚:“是兄長的主意?” 沈夫人不禁揮淚而下:“實不相瞞,家中處境并不好。三郎的婚事已經(jīng)告吹,王家悔婚,三郎都成了旁人的笑話?!?/br> 沈皇后涼涼的說:“這些年沈家的風光一直都是我和太子撐起來的,太子一走,這風光就散了一半?!?/br> 沈夫人道:“您是沈家最后的頂梁柱,可不能倒下?!?/br> “我總覺得太子殿下走得不明不白,六軍主帥,怎么會死的這樣突然。太子殿下也并非出入戰(zhàn)場,十年戰(zhàn)場生涯算得上是一名老將,若是沒有意外,哪里會……”沈令儀欲言又止。 皇后的嘴唇微顫:“這道理我也明白,可是前線種種,我總看不見。太子也是皇帝的心頭rou,要是真有齷齪,皇帝怎么會一聲不吭?” 沈令儀欠身:“那也許是我多思多慮,猜錯了,還請娘娘勿怪。” 皇后心中一直有疑慮,可偏偏沒證據(jù)。她的孩子走的突然,是戰(zhàn)場上的刀劍無眼嗎? 人生殘酷之處就在于沒人會給你留下充足的傷心時間,大家都恨不得步調加快,偷偷的將你甩掉。 鳳儀宮外,落花滿地,凋零的花瓣在空中飛舞,墜落到石階上,如簌簌而落的胭脂淚,讓人心碎。 沈皇后為了自己,為了沈家,都要強大起精神來。 她在沈家母女走后,讓宮女攙扶自己起床梳妝。 一雙清晰的銅鏡當中映襯的是蒼白的面容,不過短短幾日鬢角便生出華發(fā),眼角出現(xiàn)皺紋,她甚至沒有用脂粉去遮掩,平靜而從容地接受自己,年華老去。 對于現(xiàn)在的沈皇后而言已經(jīng)沒有什么是她不能失去的。 她以頹廢的姿態(tài)去面見君王,展示自己的虛弱,將自己血淋淋的狀態(tài)如實的表達出。 虛弱是她唯一能自救的辦法。 養(yǎng)心殿為工字形殿,前殿面闊三間,黃琉璃瓦歇山式頂,明間、西次間接卷棚抱廈。 寶座設在明間正中,上懸雍正御筆“中正仁和”匾。 皇帝正坐在御座上,接待王丞相。 軍隊屢戰(zhàn)屢敗,死了兩次將軍。國家無繼承人,無論哪一項都快將皇帝壓垮。 皇帝在這個時候能選擇商量對策的人只有王丞相。 “議和是必然,北端沒有那么大的胃。就看怎么議和,嶺南以北怕是保不住?!蓖踟┫嗬潇o地說。 皇帝握緊了拳頭,“事到如今,只好如此。只嘆我君沒有一名良將,要是王敦年輕的時候,哪里會這般慘?。俊?/br> 王丞相道:“王敦之子,王昱,同樣是一元猛將,如今苦無領頭之人,不妨用他?!?/br> 皇帝還是有些遲疑:“終究是年輕了些吧,戰(zhàn)場上還有一些可以提拔的將領?!?/br> 王丞相在心中冷笑,都到了這個時候,還不想讓王家掌權。他默然不語,在愚蠢的皇帝總有想通的時候。 王家的確要侍奉君王,但不一定是哪個君王。 皇帝在沉吟良久之后,終于還是長舒了口氣:“讓王昱準備準備先領一個副將的職責吧,戰(zhàn)場上立些功勞后,也方便提拔?!?/br> 王導老神在在的到了聲是。 皇帝捏了捏眉心:“還有一件事情,太子戰(zhàn)死沙場,國家需得后繼有人。許多人上奏,讓朕立南安王為太子,肯南安王不太成熟,屢次鬧出笑話。丞相怎么看?” 倘若皇帝想要冊立南安王,會直接下旨,而不是和王丞相商議。他的商議,就是給人反駁的機會。 王丞相心想,你弟弟安王是怎么死的?這么多年過去是全忘了嗎?一條活生生的命換不來一個儲君的位置,死的不值。 他謙虛的說:“國家立儲是大事,也是陛下的家事,還由陛下做主?!?/br> 皇帝遲疑道:“朕在外有二子,想一次認回來?!?/br> 王導有些意外,他只知陛下有一子養(yǎng)育在外,倒不知有兩子。略微一思索便做出了反應:“陛下有親生子嗣,那自然是更好的。做父親的,總是不舍得兒子女兒在外受苦,總想些膝下有天倫之樂?!?/br> 皇帝聽懂了這言外之意,王丞相只有一子,但有兩個侄女。王映月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做長輩的于心不忍。 皇帝道:“太子剛剛去世,太子妃可入道館清修祈福,過段時間自行返回王家吧。畢竟青春年少,實在是不忍心啊?!?/br> 王導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交易達成,他問:“陛下的兩個皇子,不知何時接回?” “自然是越快越好?!被实廴嘀约好夹模骸半藿┤兆臃αΓ耸陆挥蓯矍鋪韼碗薮蚶戆?。這二人母皆亡……” 話說到一半,大總管推門進來,小聲的稟報:“皇后娘娘求見?!?/br> 皇帝的聲音停頓了片刻,道:“皇后是一國之母,且剛剛喪子,也應由她聽一聽。” 王丞相應了一聲。 皇后便從外邊走了進來,先對著黃立行那一禮,又微笑看向王丞相:“不知丞相在,打擾了?!?/br> 王丞相道了一聲不敢,立在一旁,袖子下的手輕輕轉動了一下。 皇帝問道:“你身體不好,不在鳳儀宮休養(yǎng),來到此處,可是有什么事?” 皇后欠了欠身:“臣妾實在掛念陛下,臣妾經(jīng)歷喪子之痛,陛下何嘗不是經(jīng)歷喪子之痛。且太子是儲君,國不可無儲君?!?/br> “朕正在跟王丞相商量此事,當初朕在外游園寵幸過兩個宮女,所幸這二人皆有子。因欽天監(jiān)說,此二子與太子有妨礙,就一直留在外邊養(yǎng)著未曾認回。如今太子逝去,朕膝下不可無子,便想著將人認回?!被实厶崞鹛佑兄膫模@樣的傷感不足以阻攔他認為其他的孩子。 皇后有些驚訝,她只知道有一子,且當初是她慫恿皇帝將人送出養(yǎng)著的。 恰如宮中有的那些流言,二皇子是先帝妃嬪所生。 先帝晚年曾經(jīng)納過一些妃子,皆是青春貌美,先帝故去,陛下登基后,這些妃子被安置在壽康宮。 也不知怎么這,陛下便同其中一個年輕妃子有了首尾,且孕育一子。 當時皇帝很高興,畢竟他此次的確稀少,只有一個太子。 沈皇后怕動搖自己的地位,就以對方是先帝妃嬪影響陛下聲譽為名義勸阻,并將這一個孩子放至宮外養(yǎng),至今健健康康長大,偶爾還能從別人的口中聽聞。 這一個孩子,不少人都知道,就是冼國公的弟弟,趙莊。 丞相道:“老冼國公去世的早,二皇子是冼國公養(yǎng)大,勞苦功高,應當獎賞,更不可厚此薄彼,應當一一獎賞。不知是另一位皇子又是誰來撫養(yǎng)?” 皇帝有太子時,從未想過認回這兩個孩子。太子死后,他深思熟慮決定將兩個都認回來。畢竟人有旦夕禍福,一個死了,另一個替補得上場。 “此人一直由淳元長公主撫養(yǎng),如今入朝擔任兵部侍郎一職,名叫白不厭?!?/br> 丞相和皇后都很意外,此事隱蔽,無人知曉。白夫人也早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