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師叔郭蠱
雪見停步在院門口,露出了抱歉的笑容:“接下來就得小姐自己進去了。公子有規(guī)定,除了巳時打掃衛(wèi)生以外,其他時間段道童不許入內?!?/br> 竹葉有些恐懼的看著那個女子:“那人不管嗎?” 雪見:“公子自有分寸?!?/br> 竹葉覺得地上有一個怪物,就是那個女人,自己從她身邊走過的時候,對方可能突然躥到自己身上對著自己一通亂咬。 但這只是想法,實際上那個女子只能痛苦哀嚎,根本起不來。 她就這么茫然恐懼的闖進了這片干凈的過分的院子里,推開了門,往屋里走。 屋內燭臺架子很多,要更加的明亮。 只見燭火映襯著光,落在人雪白的臉頰上,眉目漆黑,眼中藏著光澤,眼角像是燕子的尾巴,弧度宛若鋒利的春日剪刀。 他手中捏著一卷書,眼簾抬起,眼中一片璀璨火光。 竹葉的手扶著門板,抬起腳還沒落下,驟然間被那恍若神仙的模樣驚住,整個僵在原地。 郭蠱的背脊做的筆直,上下將人打量一番,抿了抿唇,唇間一抹鋒利。 竹葉鼓起勇氣來,往前一步走:“師叔好,我是……” 話還沒說完,只見郭蠱的眉頭緊湊,秀氣的眉毛擰成了一個川字,恨不得再打一個結。 竹葉也不知道是自己這句師兄惡心到了他,還是自己存在本身,刺骨的涼意瞬間涌遍全身,唯有那張臉通紅無比。 她在垂下頭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印在醫(yī)室的木板上留下了一個明顯的痕跡。 一條泥鰍跑到凈水里,攪和的水面不平整,滿身的淤泥沒洗掉,反倒把干凈的水弄臟。 少女那顆玻璃心又開始散發(fā)著黑,她退了出去,蹲下身子,用袖子擦干凈。心里惶惶然的想,接下來去哪兒流浪? 郭蠱嘖了一聲,有些不耐煩,嗓音沙?。骸皫熜衷趺从滞依飺煨∝埿」??” 人家都說,不蒸饅頭爭口氣。竹葉心中的那口氣,可能就是一股怨氣。 她前十年的生活,充滿了忽視,郭蠱不耐煩的態(tài)度,和她那十年的生活重疊,半點新意也無。 唯一讓她感到傷心的,就是對方用了一個又字,原來師父不止撿她回家。 “許是野貓總比家貓香吧。” 郭蠱:“……” 他覺得這個小姑娘在陰陽怪氣,簡明扼要的問:“要在我這學醫(yī)?” 實不相瞞,竹葉在一刻鐘以前正是這個念頭,學醫(yī)有錢,山里有房。 不過就現(xiàn)在來說,那都是過去了。 她站在廊下,遙遙的望著坐在桌子后面的那個人,梗著脖子:“師父說,要我繼承他的衣缽傳承?!?/br> 早在見到師叔以前,她還在腦子里琢磨,怎么樣推拒師父要教自己玩草。 現(xiàn)在看來,就算是吃草,也比受師叔的冷眼強。 郭蠱看著她,眼里卻仿佛沒這個人,冷漠的仿佛在看一個木頭樁子:“你可知,何為六爻?” 竹葉一下啞了火:“不…不知……” 郭蠱不咸不淡的說:“依我所見,你要先學認字?!?/br> 六爻怎么寫的?怕是都不知道。 竹葉的臉火辣辣的,對方一針見血,她血流成河。 她本著輸人不輸陣,拿出隔壁家王寡婦罵街的氣勢,掐著腰道:“學就學,就是因為不會,所以才要學呀?!?/br> 繼而心中又泛起了忐忑,自己是不是太囂張了,正是寄人籬下的時候呢。 她這一顆小腦袋,要考慮方方面面。 雪見跟了上來,慌張的賠罪:“公子,我忘記告訴小姐了,莫要進醫(yī)室?!?/br> 郭蠱抬了抬手,多一個字兒都懶得說。 雪見了然,伸手做請:“小姐,我給您安排住的地方?!?/br> 竹葉慌慌張張的應了,不再去看那神仙般的師兄一眼,又走過那女子身邊。 這一次那女子突然攥住了她腳腕。 她瞬間一慌:“你你你你你……” 女子虛弱的說:“你看見我丈夫了嗎?” 竹葉如實回答。 女子說:“求你殺了我,別讓我丈夫受苦。” 竹葉嚇了一跳,捏著自己的衣帶說:“我救不了你、也殺不了你,你放開我吧。” 女子松開了手,繼續(xù)躺在地上哀嚎。 竹葉于心不忍回頭看了師叔一眼:“你不是大夫嗎?為何救人還要折磨人?!?/br> “我就她就是給了她新的性命,踐踏也好,侮辱也罷,那都是獨屬于我的權利?!惫M就差把多管閑事幾個字寫在臉上。 竹葉握緊拳頭,認定這師叔不是好人,不想再多說一句,也不敢看那痛苦的女子,小跑著離開。 雪見在后面追著。 她被安排進了何華舍,里面可謂是一塵不染。 雪見給她找來了兩件衣裳,“郭公從未說會有客人來,就沒準備新衣服,這是前兩天給金匱準備的衣服,小姐先穿著,回頭再換新的?!?/br> 竹葉哪見過這么漂亮的衣服,伸手接了過來,然后問:“我?guī)煾改兀俊?/br> 雪見往外頭的一個方向指了指:“還在靜室說話呢,公子也過去了。明兒個早上我來叫小姐起床,再去郭公的住所如何?” “好?!敝袢~驟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有些惶惶不安,她躺在那柔軟潔白的床上,一時間竟不敢睡。 風吹雨打的狗尾巴草,頭一次的受到了嬌花的待遇,受寵若驚。 第二日一早,雪見便來敲門。兩個道童一起抬進來了一大桶水,水面漂浮著許多花瓣,還有人端著好大一塊皂角,上面有刷牙漱口用的東西,整齊的羅列在托盤上。 雪見說:“山門內,并無女仆,小姐自行清洗吧?!?/br> “好?!?/br> 竹葉把自己浸泡在了高大的木桶里,熱氣撲臉新的通紅,沾濕了頭發(fā),用皂角將全身上下洗了一遍,搓的手腕兒通紅。 她衣服下面的身軀還算白皙,一張臉就黑,脖子上有清晰的分界線,一看就是個泥地里打滾的小猴子。 從木盆里爬出來,用寬大的布將自己擦拭一遍,換上了昨日收到的干凈衣裳。 去打開了門,那三人就在門口守著。 雪見沖著她笑了笑,伸手做請:“我?guī)ダ淙!?/br> 所謂冷泉,是山中瀑布水流涌向的一深底,四周皆是樹木,自臺階上下來,深處便是一汪清泉,活水源。 雪見道:“那水常年發(fā)冰,雖然冷,但對身體極好,能夠去除身體疾病?!?/br> 竹葉茫然的說:“可我剛洗過了。” 雪見微笑:“進山門,大家都要在此處洗澡,去除疾病,這是公子的規(guī)矩?!?/br> 竹葉一瞬間就明白,先叫自己在木盆里洗澡,是嫌自己身上臟會弄臟冷泉。她一言不發(fā)的應下,等著雪見離開,這才寬衣解帶,慢慢的步入到冷泉當中。 在水邊長大的孩子,會水是必然的。 她忍著冰冷泉水的刺激,一言不發(fā)的在里面滑動著。 “金匱?”忽而有人問道。 原來在那樹枝上,竟還坐著一個人。 那人的腿伸得修長,身子貼和樹干,一身和樹葉相搭的墨綠色勁裝,腰間系著黑色的腰帶,腳下踩著一雙云紋長靴。 他道:“我聽說你已經(jīng)有十二歲了,還以為是半大姑娘,結果瞧你這樣子,有八歲嗎?郭蠱是怎么想的,多年不進女色,卻將這樣一個半大孩子留在身邊。” 冷泉上常年一股霧氣,可以遮住身形。 然而還是讓竹葉好頓驚慌,她飛快的游到岸邊,拿起早就準備好的衣服披在身上,氣到結巴:“你你你——” 就算是半大孩子,也知曉羞恥心了。 那人從樹上跳了下來說:“不會罵人?卑鄙無恥下流,罵完了就跟我走吧。” 竹葉扯嗓子就喊:“有人販子——” 那人販子就將她夾在肩窩里,在樹木繁茂的山間游走,從小路到危險的懸崖峭壁,也不知道了幾步,終是停住。 風刮臉生疼,山間云霧繚,竹葉已經(jīng)被嚇得說不出話,怯怯的問:“你怎么不走了?” 人販子惆悵:“我迷路了?!?/br> 竹葉弱弱的說:“我知道回去的路。” 于是在竹葉的指揮下,兩個人回到了冷泉,雪見在那等著,面露微笑:“洛公子,小姐,郭公還有我們家公子正等著您二位過去吃飯呢。” 洛城河若有所思的看一下竹葉:“你不是金匱?” 竹葉在水里游的時候,恍惚似聽見他說了一句話,只是當時水波沖擊壓根沒聽清楚。她覺得自己這是無妄之災,一字一句道:“我是竹葉?!?/br> 雪見補充道:“是郭公新收的小弟子,我們家公子的師侄?!?/br> 洛城河立刻拱手行禮:“久仰大名?!?/br> 竹葉翻了個白眼:“久仰久仰?!?/br> “作為你的記名師叔,我教你的第一課就是,虛與委蛇的時候要假笑。”洛城河在她的臉頰兩側用力的掐了一把,扯出了一個笑。在竹葉發(fā)火之前,又握住了她的手,拉著人往前走。 竹葉聽他自稱師叔,把兩個師叔做了個對比,矮子里拔個高的,覺得洛城河還行,便客客氣氣道:“不知洛師叔和郭師叔,哪一位輩分高一些?” 洛城河當做聽不見。 雪見輕輕的咳嗽了一聲:“小姐,洛公子,這位記名師叔是自封的?!鳖D了頓又補充一句:“他是郭公故人之后,我家公子的至交好友,進山門的時候可瞧見那塊紅碑了,就是洛公子贈送的?!?/br> 那塊“君有疾”…… 竹葉嘴角抽搐了一下,強忍著沒把自己的手從對方的手中抽出來。額上青筋直跳,耐著性子的想搞清楚山中眾人。 “好像聽說還有一位叫金匱的?!彼騻€隱約聽人說了一句,今兒個又從洛城河這里好好的認識了這一位人物。 雪見道:“金匱姑娘呀,那是郭公帶回來的孩子。她在醫(yī)室住,平日不露面?!?/br> 竹葉有些驚奇,那位性格冷漠的師叔就連她踏進去一步都要把眉頭擰起來,平日里仆人還得按著時間才能進,居然有人能直接住進他的醫(yī)室。 她酸溜溜的想,明明都是師父撿回的,差別待遇真大。 洛城河嘆了口氣:“金屋藏嬌呀。若非她常年不露面,我怎么會在冷泉遇到個小姑娘,就以為是她。” 雪見仍舊溫和笑著:“在冷泉旁蹲著,守著,實非君子所為?!?/br> 洛城河聳了聳肩膀:“那你就當我是小人吧。” 雪見:“不敢?!?/br> 竹葉不解的問:“你找金匱做什么?” “救人呀,一個我很討厭的人要死了,得救一救,不然云清就要當寡婦了?!彼L嘆一口氣:“郭蠱見死不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