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夢
“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呀……”郭蠱就應(yīng)該作為惡人,因為老天爺不長眼睛而長命百歲。 可是,這卦象顯示不妙。 金匱問:“怎么了?” 竹葉好半天才說:“我好像和師父一樣,算的都不準(zhǔn)了?!?/br> 金匱臉色慘白,咳嗽的特別厲害,“是死?” 竹葉腦袋隱隱作痛,她又算了一遍,奇怪的是結(jié)果被更改,是生。她笑道:“師叔平安,果然是我不準(zhǔn)了?!?/br> 金匱:“竹葉,保護(hù)一下他好不好。” 竹葉:“需要被保護(hù)的是我吧,師叔毒醫(yī)過人,還尖酸刻薄,又有天命庇護(hù),我才是那個小可憐好嗎?” 金匱眼淚落下:“竹葉?!?/br> 竹葉一慌:“你哭什么,我又沒欺負(fù)你,我……行了行了,我保護(hù)他……”保護(hù)過大頭鬼,那就是個欺負(fù)別人的禍害而已。 金匱被宮女?dāng)v扶著下去休息。 竹葉卻心里有疙瘩,自打?qū)W會后,就沒算錯過。她為此還自鳴得意,教會徒弟,餓死師父。結(jié)果,她好像要步師父后塵呀,蒼天呀,她不要當(dāng)算命不準(zhǔn)的神棍。 她坐在榻上擺弄著六爻,腦袋疼的厲害,干脆趴在桌面上休息,稀碎磨人的疼痛讓她慢慢的睡了過去。 【竹葉的師門叫做元亨門,在周易里代表著吉利。 據(jù)說當(dāng)初師父決定創(chuàng)建師門,用六爻問卦,大吉,于是便叫了“元亨”這個名字。 所以就注定了他們師門和吉利無緣。 師父亡故,門下只有兩個弟子還在奔于逃命,也驗證了這一點(diǎn)。 暮色從遠(yuǎn)處的山道蔓延過來,薄云在山巖之間棲宿,月影跟隨著波浪輕翻,人的影子在地面一寸一寸被拉長。 郭蠱很少有這么狼狽的時候,渾身上下都是鞭痕,污垢蹭的滿身都是,頭顱處不斷冒血,干了頭發(fā)打結(jié),活像是從牢里剛撈出來的。 其實也差不多,他是竹葉從刑場上救下來的,二人奔波逃命,郭蠱時昏時醒,最后一次醒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被拖到了江岸,身上的傷口被胡亂包扎,惡臭和藥味混雜。 他的手臂搭在竹葉兒的肩膀上,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對方身上,被拖拽著往前走,每走動一步都牽扯到傷口。 但這不是重點(diǎn),他發(fā)現(xiàn)竹葉手中拿著一根竹竿,另一只手摟住他的腰,正在探著一步一步往前走。 “你的眼睛為什么蒙著紗布,紗布為什么有血?”郭蠱的聲音沙啞。 竹葉故作輕松的說:“我要救你,總要付出些代價。其實也沒事,就是不斷滲血,但還能看清個大概輪廓?!?/br> 郭蠱深吸一口氣:“盲蟲?!?/br> “嗯?!?/br> 盲蟲是一種毒,涂在眼睛上不會當(dāng)即失明,只會又疼又癢,無數(shù)個蟲子在瞳孔上攀爬咬著,不斷的流血,就像是哭出來的眼淚。十天半個月后,流盡最后一滴血淚,這雙眼睛也就廢了。 這種毒藥就是用來折磨人玩兒的。 郭蠱氣得身子發(fā)抖:“誰讓你救我?” 竹葉蒙著白布的眼睛滲出了鮮血,輕快的笑著:“你能赤著腳,抱著我在火堆里走上一條街。我還不能玩一玩刀下留人啦?” 她動了動頭上的斗笠試圖壓得更低,攙扶著師兄走上碼頭。 夜間靜謐,船停在岸邊,被巨大的鐵鎖鏈捆著。 竹葉抬手一掌,將鎖鏈震斷。 “上船?!?/br> “等等?!?/br> 郭蠱耳朵動了動放眼四周,互相追飛的鸛鶴已漸趨安靜,捕得食物的豺狼爭斗聲喧停下,山林中靜謐不已。他反手摟住竹葉的腰,連連后退,傷口迸裂,不斷淌血,和那些發(fā)膿的傷口混合到了一處。 他倒吸一口涼氣:“走,這里讓人包圍了。” 那船底噌了一下,有人躥了出來,濺起了無數(shù)的水花,直直的向竹葉襲擊。 竹葉反應(yīng)極快,手中拿著一根修長的竹竿,在地上點(diǎn)了點(diǎn),越身一跳,縱身格擋,竹桿兩邊都化作利器,像不知從何處竄出來的黑衣人擊打過去。 她的眼睛雖然只能模糊看個大概輪廓,但耳朵因此極為聰明,長劍自耳邊劃破,空氣中發(fā)出一聲脆響,緊接著便是竹桿和兵器相接的聲音。 竹葉很快發(fā)現(xiàn),這幫人并不想殺自己,最多是想傷人。 郭蠱那則是處處殺意,竹葉保護(hù)他但處處受到限制,有時刀子落下來不及擋,她便伸手去擋,已經(jīng)被傷到了好幾處。 四面八方都讓人圍住。 此處是江邊,她可以跳江逃跑,但郭蠱不會水。 就在這時,有人喊,聲音隱隱回蕩著:“竹葉姑娘,可是郭公的小徒弟?能斷生死,能算國運(yùn),能救蒼生,能解皇室之困,還知長生?” 竹葉掏耳朵,茫然的問郭蠱,“我的確是師父的徒弟,不過后面那一連串的話是怎么回事?” 郭蠱臉上陰晴不定,“我終于知道他們想做什么了?!?/br> “什么?” “改命。元帝在位六年而亡;明帝在位三年而亡;惠帝四歲登基,二十一歲亡故。他的幼子成帝登基,二十歲亡故。除了開國皇帝,竟是一個活過三十歲的都沒有,如今的皇帝才六歲,誰知道他能活多久?”郭蠱冷笑:“偷來的國運(yùn),就注定了后嗣難安?!?/br> 竹葉反應(yīng)過來:“他們想讓我改命?” “是啊,大張旗鼓的抓我殺我,都是為了你?!惫M細(xì)細(xì)的打量著自己的師妹,“你可以跟他們走,他們不會殺你,但會殺了我?!?/br> 竹葉想了想,沖著對面的人說說:“我就是郭公的小徒弟,我和我?guī)熜滞菜?,他若死了我也不活?!?/br> 她可是非常重情重義的,答應(yīng)了金匱和師父保護(hù)師兄,就會一直保護(hù)他。 那邊黑霧當(dāng)中走出一人,身上披著黑斗篷,帽檐遮住了半張臉,依稀可尖尖尖的下巴,說:“你還護(hù)著他?郭公就是他殺的?!?/br> 竹葉眉頭一皺:“這種謊話就不用再說了,很可笑?!?/br> 郭蠱也不辯解,只是直直的看向?qū)Ψ剑骸皠跓z政公主親自來抓我。” 竹葉一驚:“安平?” 若她與師兄是親人,那她和安平便是好友,數(shù)十載的交情。她雙眼半失明狀態(tài),竟是沒認(rèn)出來。 安平掀開了帽檐,露出了清瘦的一張臉:“竹葉,你遲遲不露面,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只能出此下策將你引出來,你快到我這邊來,你師兄就是個畜生!” 江水洶涌,一下又一下的拍打著,岸邊停著的船,試圖將其掀翻。 竹葉擰起眉頭,聲音穿過那些海浪聲:“安寧,我了解我?guī)熜郑蠹铱赡苡惺裁凑`會,讓你身邊的弓箭手放下箭?!?/br> 她護(hù)在郭蠱的身前,隨時準(zhǔn)備以身軀擋。又怕師兄不安,悄悄的許諾:“我和你同生共死。師父說,我們……” 她話沒說完,只覺得腹部一陣疼痛,低頭只勉強(qiáng)看清楚了一個影子,似乎有一只手臂握著匕首插進(jìn)了自己腹部。 鮮血在往出流,生命也在往出流,死亡降臨的一瞬間,往往是驚愕,又措手不及的。 她的第一個念頭不是師兄殺我。 是——她出門前算了一卦,卦象顯示死里逃生。 結(jié)果果然和師父那般,算什么都不準(zhǔn)。 郭蠱沒什么表情:“既然師妹不殺我,那我殺你?!?/br> 竹葉下意識的伸手捏住了他的脖子,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捏碎對方的喉嚨。 但她沒那么做,她的手往旁邊挪了幾寸,緊緊捏住他的衣襟,防止自己倒下。哇的吐了一大口血,呢喃著問:“師兄,我是不是在做夢?” 郭蠱的臉皮抽了抽。 反倒是對面的人反應(yīng)更加強(qiáng)烈:“你在干什么?你好惡毒的心腸,殺了你師父,竟然還殺你師妹!” 他面無表情的說:“既然連師父都能殺,何況是師妹?!?/br> 他伸出手用力一推,直接將竹葉推到了那一片冰冷的江水當(dāng)中。 她的四肢沉重的像是鉛塊,不斷得墜落著。 冰冷而刺骨的含義蔓延全身,腹部的陣陣疼痛,讓人想要大口的呼吸,但涌入肺部的全都是冰冷的水。 隱隱約約,有聲音傳入水中:“你們想改國運(yùn)是嗎?可是如今,郭公的弟子只有我一個了?!?/br> 師父說,我們是彼此最后的親人。 前塵往事浮現(xiàn)在眼前,悲歡榮辱都染上了灰色,細(xì)細(xì)回想,看得竟也不是很真切。 竹葉想,若浮生一場夢,這場夢真的太跌宕起伏。】 冰冷的水沒過頭疼,令人窒息,她太難受,大叫一聲睜開眼。周圍宮女嚇了一跳,慌忙上前問:“小姐怎么了?” 竹葉腦袋里只有零星的故事,回憶噩夢都不太真切,她大口呼吸,苦笑一聲:“做了個奇奇怪怪的夢,居然管師叔叫師兄。不過夢里的師叔也很可怕,好像要?dú)⑽摇!?/br> 宮女笑道:“準(zhǔn)是郭小先生太嚴(yán)肅?!?/br> 竹葉:“像王大公子那樣的才是嚴(yán)肅,他那樣的明明是尖酸刻薄。你們可別告訴他?!?/br> 引起了一陣哄笑。 竹葉嘀咕著,“怎么會叫他師兄,師兄是皇帝呀。” 她并不知道,那是原本的命運(yùn)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