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珊大嬸……”

    安妮塔忍住哭腔朝著剛剛擠過來的蘇珊大嬸叫道。

    她帶著期冀看著蘇珊大嬸，幾乎語無倫次地辯解——

    “我才沒有、沒有害任何人！你知道的……”

    “嗚嗚……幫、幫我！你相信我的、對(duì)不對(duì)……”

    蘇珊大嬸終于擠到了前面，她擦了擦頭上的汗，有些恐慌地四下看了看。

    “這是、怎么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旁邊立刻就有人七嘴八舌地向她解釋著剛剛發(fā)生的事，激烈的指控像矛頭一樣指向安妮塔。蘇珊大嬸站在群情激昂的人群當(dāng)中，卻越聽越著急，她不住地?cái)[著頭，比比劃劃地反駁著——

    “不是啊！怎么可能呢……”

    “安娜很善良……她一直幫忙照顧雷克家的叁兄妹……”

    “不會(huì)的……她看上去很乖巧可愛……一點(diǎn)也不像兇殘丑陋的……”

    “外表又能說明什么？！”

    退回人群中，一直沉默的獵人忍不住高聲打斷了蘇珊大嬸的急切的辯解。

    “再柔弱的野獸，也有辦法讓人吃苦頭！”

    獵人的視線穿過人群向安妮塔看過來，眼神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憤恨——

    “那天……我去打獵，就是因?yàn)樗?，腿才受傷的??！?/br>
    什么——??

    獵人帶著憤怨的話語讓安妮塔也一下呆住了，她滿腦子都是迷茫與震驚。

    杰夫大叔的腿受傷……跟她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她怔怔地看著印象中雖然話不多但十分可靠的獵人，可獵人已經(jīng)不再看她了。他緊握著妻子的手環(huán)顧四周，在眾人的眼神里陷入了回憶——

    “那天，我像以往一樣去打獵，在山林里看到了她和西蒙神父?！?/br>
    “我就、我就跟上去，想好心提醒他們……”

    “結(jié)果……他們突然就不見了……”

    “我當(dāng)時(shí)并沒有多想，四處找了找就離開了……”

    “誰知道……”

    獵人杰夫低沉的聲音里開始染上了恐懼。

    “……誰知道……我越走就越發(fā)現(xiàn)，周圍的樹叢都陌生極了……”

    “不知道為什么，我再也找不到回去路了……還一直在同一個(gè)地方打轉(zhuǎn)……”

    “各位都知道……我從小就在那片山里長(zhǎng)大。我從來沒有哪一次、哪一次像那天那樣……”

    杰夫的聲音顫抖著，仿佛又回到了當(dāng)時(shí)的驚懼絕望之中。

    “直到過了很久……我才找到了一條岔路……”

    “我還以為……我還以為我終于走出去了，沒想到……我剛往那條路上走去，竟然就、就摔進(jìn)了自己的陷阱里……”

    “我的腿就是在那個(gè)時(shí)候……”

    “要不是、要不是西蒙神父救了我……還給了我圣水……”

    獵人此刻才低下頭，看了一眼依偎著他的妻子，聲音里滿是慶幸與后怕。

    “……大概我在那天……就要回歸光明的懷抱了……”

    “所以，別被她柔弱的外表騙了！！她的身上……”

    獵人杰夫恐懼地睜大眼看向眾人。

    “——她的身上一定有奇異的力量！就連托馬斯說不定也是因?yàn)樗?/br>
    “天啊，竟然……”

    正因?yàn)楂C人的敘述而驚恐沉寂的人群中，有人終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緊接著不知是誰也跟著開口了——

    “杰夫這么一說……我也想起來了，她總是在我們家前面探頭探腦……”

    “沒錯(cuò)……我也想起來了，”獵人的妻子也急切地附和道。

    “那天我本來要出門，剛打開門就看到她不聲不響地站在我家外面……”

    “我可被嚇了一大跳……”

    “現(xiàn)在想來……真是太可怕了……”

    “是啊是啊……”又有人小聲地說：“我覺得她總是找機(jī)會(huì)接近我們、她總想碰到我們，不知道為什么……”

    “對(duì)，對(duì)……”獵人妻子連忙點(diǎn)頭，恍然大悟地想起來更多細(xì)節(jié)，“沒錯(cuò)，她總是故意靠近我……”

    “我……”

    我不是！我沒有！

    在眾人你言我語，越來越激動(dòng)的議論中，安妮塔感到越來越荒謬與絕望。

    她很想大聲地反駁，可是每個(gè)人都一臉或驚恐或無措或后怕地看著她。

    就連蘇珊大嬸……

    她攥緊了手心，懷抱著最后一點(diǎn)希望，看向了蘇珊大嬸。

    蘇珊大嬸的心焦的目光與安妮塔對(duì)視上了，可她的神色卻已經(jīng)忍不住，帶上了一點(diǎn)不可置信的猶疑。

    她的嘴唇遲疑地動(dòng)了動(dòng)，好像想說點(diǎn)什么。

    可就在這時(shí)，約瑟夫神父上前一步，逼近了安妮塔，也擋住了蘇珊大嬸。他高聲打斷了正恐慌地討論著的眾人——

    “諸位——！”

    約瑟夫神父一臉篤定地環(huán)顧四周。

    “我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在小鎮(zhèn)居民們的目光中，他微微昂首，自信地開口了——

    “她的確——有與眾不同的力量！”

    “而這都是因?yàn)椤褪菑牡鬲z來的女巫！”

    “西蒙神父正是禁錮她的人！他帶著禁錮她的任務(wù)，路過我們這里。沒想到……”

    什么……？

    安妮塔呆呆地看著嘴一張一合，正在滔滔不絕地發(fā)表著論斷約瑟夫神父。

    ……怎么會(huì)這樣……

    什么西蒙神父……明明他才是……

    她感到大腦一片空茫，好像陷入了什么完全不能理解的境地里。就連喋喋不休的約瑟夫停止了發(fā)言，也沒有發(fā)現(xiàn)。

    而直到這時(shí)，蘇珊大嬸才終于有機(jī)會(huì)開口——

    “我，我想起來了……”

    她憨厚的聲音低低的，落到安妮塔的耳朵里，卻點(diǎn)燃了一點(diǎn)期冀。

    安妮塔滿懷希望地看向了她，卻聽到她說——

    “……那天，那天她說出去找托馬斯……然后托馬斯就不見了……”

    “我現(xiàn)在想起來……也許就是因?yàn)樗?/br>
    “我，我還以為……沒想到……”

    安妮塔忽然感到眼前一陣眩暈，難以置信的失落與委屈像傾落的大山一樣朝她砸來，讓她喘不過氣。

    她絕望地后退了兩步，感到眼前一片模糊，就連蘇珊大嬸說的話，在她耳朵里聽起來也嗡嗡地朦朧起來——

    “西蒙神父之前路過的時(shí)候，還給了托馬斯……”

    “……現(xiàn)在我才知道……他一定是因?yàn)閾?dān)心……”

    不，不行……

    在一片昏沉的混沌當(dāng)中，有什么念頭終于堅(jiān)定地從安妮塔的腦海里升了起來。

    現(xiàn)在，立刻，馬上跑掉……

    她抹去眼淚，感覺自己的大腦從來沒這么清晰和堅(jiān)定過。辯解與期待，都沒有必要了。安妮塔轉(zhuǎn)過了身，朝著她能看見的唯一一條路，拼了命地向前跑去。

    “她、她跑了——?。　?/br>
    身后不知是誰在尖叫著，可是那些都跟她沒有關(guān)系了。

    安妮塔悶頭悶?zāi)X，不顧一切地朝前奔跑。

    可她很快就聽到了追上來的雜亂腳步聲。

    “不能讓她逃掉！我們會(huì)被地獄盯上的……”

    “她一定不是一個(gè)人，女巫都有族群……”

    身后的叫嚷和腳步聲越來越近。

    可安妮塔卻奇異般地感覺到自己此刻一點(diǎn)也不慌。

    她顫抖著雙手伸進(jìn)了外套里面，摸到了早早藏在下面的燃燒瓶。

    帶著火星的小瓶子在空中劃過一道拋物線，碎裂在了混亂追趕的人群里，一片失措的尖叫響起來了——

    “火！是地獄的火??！惡魔的力量！”

    “啊——！我的胡子！”

    “救命——我就說她是——！”

    緊接著，下一條帶著火星的拋物線又劃了過去。

    尖叫聲再次響起，這一次離安妮塔遠(yuǎn)了一點(diǎn)了。但對(duì)此刻的安妮塔來說，這些都已經(jīng)不算什么了。

    她機(jī)械地、一個(gè)一個(gè)地，用力往身后投擲著，直到身后的亂糟糟的呼喝與尖利的叫喊聲越來越小，最后只剩下一聲高昂的嘶啞厲喝——

    “不許怕！??！”

    這是約瑟夫神父的聲音。

    “要是她逃掉了，我們整個(gè)小鎮(zhèn)都沒有活路??！”

    “被地獄生靈殺死的人無法上天堂！你們忘了嗎??？”

    “……只要能抓住她，西蒙神父一定有辦法！”

    “不要慌！相信我！用這個(gè)——！”

    那一聲厲喝戛然而止。忽然，安妮塔感覺到，有什么砸到了她的身上。

    下一刻，她就感到自己腳下被絆了一下。

    她重心不穩(wěn)，不由得眼前發(fā)黑地往前面栽去。

    手肘很疼，屁股很疼，膝蓋也疼。哪里都疼。

    可安妮塔一點(diǎn)也不敢耽擱，在回過神的第一時(shí)間，她就立即拖著發(fā)軟戰(zhàn)栗的手腳，連滾帶爬地拼命想要迅速站起來。

    但就在她成功四肢并用地爬起來前，她陡然看到了腳下絆倒她的東西——

    一個(gè)看上去十分精致的圓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