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上的姑娘，等了六個月，她的愛人終于歸來。

    人們的和唱或高或低，從不在調(diào)上，但并不妨礙他們腳下踏出的舞步，這些舞步?jīng)]有什么花哨的技巧，只是旋轉(zhuǎn)，蹦跳，讓河岸邊的泥點子像畫師手中的顏料，在每個人的褲腿上涂抹出不同的花樣。

    “你不來嗎？”女孩朝他招手，手腕上束著的絲帶也跟著飛舞不停。

    “就來?！焙＿B卷起了袖子。

    ——他們第一天親吻，第二天結(jié)婚，第三天的白帆高高升起，我們的船長又要離開。

    ——姑娘問船長，我是嫁給了你，還是嫁給了大海？

    海連轉(zhuǎn)了個圈，來到下一個舞伴的身邊，他才要握住對方的手，忽然一愣。

    這只手他很熟悉，手臂上還有他兩個月前劃開的那道傷口，如今只剩一道淺淺印記，這只手曾在毒蜂號上牢牢制服過他，也曾為他斟過一杯好酒。

    小海盜抬起臉，正對上那人亮如點漆的雙眸：“……方停瀾？”

    ——再見了陸地呀，再見了愛人呀！你若是思念我，就撥響你的琴，南風會送來給我聽。

    ——只有船是不會回頭的，巴里奈船長永不悔改！

    “嘚啦啦，啦啦啦啦……”對方跟著哼完了接下來的一段，才微笑答道，“是我。”

    41.

    歌還沒停，二人被人潮帶著身不由己地繼續(xù)跳著舞。

    “你怎么在這？”

    “路過，正好看到你了。”

    海連看了一眼對方身上的昂貴衣裳：“不去辦你的正事？”

    “已經(jīng)辦完了?！狈酵懺谛『１I面前撒謊成性，這種臺詞信手拈來。

    好在海連也只是隨口問問，他踩著節(jié)拍后退兩步，腳尖在地面旋出一個坑洼后又一步向前：“你居然會跳這個?！?/br>
    “我來緹蘇前可準備了不少東西?！庇质窍钩?，方停瀾每天來往于各路牛鬼蛇神間，哪有空去準備這種下九流的東西，好在這舞蹈和歌曲實在簡單，他天資本就頂尖，不過看了兩眼便學得七七八八。

    這句回答似乎讓海連挺滿意，他緩和了臉色不再說話，跟著方停瀾又跳了一段，可在快要又一次交換舞伴時青年忽然一挑眉笑了：“哈，那你有準備這個么？”

    說罷，小海盜沒有去握下一個人的手掌，而是踏著步子獨自來到了正中央，他朝茶琴手打了個響指，老人心領(lǐng)神會，按弦的手指高了一個八度，節(jié)奏也瞬間快了起來。

    人群爆發(fā)出了歡呼聲，所有人都漸漸停下了腳步，看向那名要打起擂臺的年輕人。海連雙手背在身后，在起哄的口哨和跑調(diào)的快歌中靈巧地挪騰，唯有腳下舞步叫人眼花繚亂——明明身上還罩著作家那件灰撲撲的外套，整個人卻如同一只展開華麗尾翼的高傲孔雀。他矮身，旋轉(zhuǎn)，目光卻始終牢牢注視著方停瀾，眼尾那一道刀痕像一枚鋒利彎鉤，幾乎要將東州人的心魂從胸腔中血淋淋地勾出。

    ——再見了陸地呀，再見了愛人呀！你若是思念我，就撥響你的琴，南風會送來給我聽。

    方停瀾的喉頭滾動，仿佛有什么東西將要沖破肺腑。他聽見了自己耳鳴的聲音。

    最后一個音符從茶琴手的指腹迸出，海連的雙腳騰空，然后用力跺在了地面上，站定的剎那他猛地揚起頭，沖方停瀾齜牙道：“來嗎？”

    “……”方停瀾嘴角噙著一絲無奈笑意，他雙手揚起，“不了?！?/br>
    “我投降啦?！彼f。

    第34章 本色

    42.

    掌聲退去，樂曲止息，人群漸漸散開，海語也從環(huán)形的另一端蹦跳著走了過來：“你什么時候?qū)W的這個？”

    “在海上閑著沒事，有個老水手教我的?！焙＿B看了一眼她的裙擺上的泥點，“裙子臟了沒關(guān)系吧？”

    “沒關(guān)系的，回去洗洗就行，”海語的視線旁移，隨即朝方停瀾露出一個客氣而友善的笑容，“您是……哥哥的朋友嗎？”

    “是。”

    “是的?！?/br>
    兩人說得異口同聲，方停瀾不由得多看了海連一眼。

    海語朝方停瀾行了一禮：“那……您和哥哥一樣叫我小語就好啦，我該怎么稱呼您呢？”

    果然是兄妹。方停瀾先前一瞥只覺得她面熟，如今細看下去，也僅僅是其實有些相肖而已。女孩五官并沒有他哥哥那樣仿佛一碰就碎的單薄，反倒有種東州人面上所罕見的秾艷，只是因為小時候營養(yǎng)不足，才總差了一分顏色，如今少女面色紅潤雙眸明亮，假以時日，將來必定出落成個美人。

    方停瀾含笑回禮：“就叫我方——”

    “行了，”海連打斷了他的話，明顯不愿讓meimei和方停瀾多接觸，他拉住海語的手腕，“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br>
    “可是我……”

    “就算在以前，這也是你回家的時候。”海連說。

    海語看了看遠方漸西的落日，有些失望地點了點頭。她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又回頭道：“我想吃橋頭的那家餡餅，要加了蘿卜泥的?！彼D了頓，還強調(diào)道，“很想很想?！?/br>
    這個拖延理由還算討巧，海連無奈：“那在這等著我。”他轉(zhuǎn)頭對方停瀾道，“看好她，我馬上回來?！?/br>
    “放心吧。”方停瀾笑著答應(yīng)。

    眼看著海連離開，方停瀾便繼續(xù)了之前的話題：“抱歉，剛剛沒介紹完就被你哥打斷了，我姓方，你叫我方大哥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