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仁興七年的冬月三十晚，丁靈帝秦炾病死于臥榻之上，梁王秦唯珅在趕往皇宮的中途忽然馬匹受驚落水，陳王秦唯玉府邸突燃大火；這個王朝地位最高，最有權(quán)勢的三位秦姓皇族，沒有一個人能聽見遲錦城朝明樓的宣布新年來臨的鐘聲。

    方停瀾走出了陳王府，早有黑衣衷甲的衛(wèi)士迎接過來，向他遞上避風(fēng)的華氅。男人系好束帶，忽然覺得鼻尖一涼，他摸了摸，是一粒小小雪籽，迅速融化在了他的指尖。

    他回頭看去，從漆黑夜空中慢慢地灑下了更多纏綿雪粒，又很快被火焰炙烤，化成了一縷灼燙青煙。遲錦城比泰燕溫暖許多，甚少下雪。

    這也是四荒正元紀(jì)四百七十一年的第一場雪。

    仁興八年？見鬼去吧。方停瀾想。

    第96章 賞焰禮

    27.

    “下雪了。”

    龍容欣喜地向著夜空伸出了手，她這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雪，而非典籍中虛無的描述。她將衣袖上沾著的冰晶湊到面前，眼睛瞪得愈發(fā)大了：“書上果然沒有騙我，真的像花一樣?！?/br>
    “你看歸看，當(dāng)心著涼?！焙＿B看了一眼對方并不算厚實的長裙，懶洋洋地提醒道。

    泰燕城中自然也是要過新宵節(jié)的，今夜秦唯珩宴請了八方使臣與百官來宮中夜宴，自然不會少了緹蘇王女一行，只是殿中地龍熏暖，龍容待不了一會反倒嫌熱，干脆出來透透氣。身后悠揚鼓樂與觥籌交錯的應(yīng)酬聲交織，各種發(fā)色各種膚色的人群混在一起，亦有不少人也出來賞雪醒酒，見到龍容時還cao著一口并不流暢的南境語向她問好。一派安詳太平。

    海連見龍容和諸國使相談甚歡，自己又對這類應(yīng)酬毫無興趣，準(zhǔn)備進去繼續(xù)獨酌一杯。他剛要回到殿內(nèi)，忽然聽見自己斜前方不遠(yuǎn)處的兩名少女正在交談，兩人聲音不大，但龍容的名字正好順著微風(fēng)傳到海連的耳中，讓海連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然后無聲地往那兩人的方向走去。

    頂尖的刺客不僅走路毫無聲息，甚至在欺進目標(biāo)時連氣息都能盡數(shù)收斂，兩名貴族少女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就在自己一步遠(yuǎn)的后方已多了一個人，其中一個戴著茉莉花簪的女孩還在聲音嬌甜地安慰著對方：“箐箐你也別生氣啦，太子這也是不得已的呀?！?/br>
    “有什么不得已呀，我看他就是喜歡上那個緹蘇女人了！”另一個個頭稍矮的紅衣女孩聲音里飽含委屈，“他剛剛還去敬了好幾杯酒，看都不看我一眼！”

    海連聽到這里時眉毛一挑?？磥磉@個北宏太子明明有個相好了，怎么還會想與龍容聯(lián)姻？

    他這么一錯神，便聽漏了茉莉花簪的前半句：“……虛與委蛇嘛，你要相信太子對她怎么可能是真心的？你可是陛下和張大人都承認(rèn)的太子妃，就再忍忍那位緹蘇王女吧?！彼f著，又輕輕拉了拉對方的衣袖。

    紅衣少女沉默片刻后似乎也想通了，她輕哼了一聲：“什么王女，等再過幾個月，她就什么都不是了?！?/br>
    海連臉色一變，幾乎下意識就要伸手抓過紅衣女孩，逼問對方最后那句話是什么意思，而就在此時，人群忽然sao動了起來，兩名少女指著前方輕呼一聲：“賞焰禮要開始了！”說著便手挽著手向著殿門口趕了過去。

    遠(yuǎn)處一隊儀仗踩著積雪緩緩走了過來。十四五歲的少年少女持燈舉旗，羽衣金帶，仿佛從夜色中凝結(jié)的冰晶雪人。而與此同時，從殿內(nèi)也傳來了珠琉的撞擊與紛沓的腳步聲。已有了薄醉的秦唯珩以及太子等人皆走出了宴會大殿，使臣們迅速分列兩旁向這兩位東州的掌權(quán)者躬身行禮，海連也跟著敷衍地彎了彎腰。

    秦唯珩似乎笑著說了幾句什么，他擺了擺手，前廊的氣氛又迅速松弛下來，殿內(nèi)的奏樂始終未停，大伙們?nèi)齼沙删?，龍容也被太子邀請至他身?cè)一起欣賞即將盛放的焰火，讓另一頭紅衣的小姑娘氣白了臉；海連依舊站在原地沒動，腦子里還在想著剛剛那兩名女孩的對話。他正琢磨著要不要等晚宴結(jié)束后跟蹤那女孩，找個時機問個清楚時，忽然從身后傳來了一個聲音：“男爵閣下。”

    是東州話。

    海連回頭，發(fā)現(xiàn)向他打招呼的正是剛到泰燕時曾多看過自己兩眼的那名中年男人，也是剛剛就站在秦唯珩身后的男人——對方眉目細(xì)長，下頜的山羊胡子保養(yǎng)甚好，讓他沒法不印象深刻。

    “在下張客行，是北宏的太傅。”對方含笑向他行了一禮。

    “哦……”海連上下打量了男人幾眼，淡淡道，“有事嗎？”

    張客行一怔。按禮節(jié)海連這位男爵閣下好歹也該回個禮，但青年一張漂亮的臉上帶著純?nèi)欢炙翢o忌憚的無謂表情，顯然在他心里沒準(zhǔn)就算張客行自報是皇帝老子他估計也不會放在眼里。他頗有些無奈地?fù)u了搖頭，干脆也免過了那些客套，開門見山地道：“先前聽說王女殿**邊有一位異族男爵很受信任和重用，早就想同您結(jié)交，只是閣下神龍見首不見尾，這還是頭一次能拜會您。”

    龍容知道海連應(yīng)付不來這些彎彎繞繞的客套，基本都放他一人在泰燕城中閑逛。自己則和其他侍從一起與北宏相談聯(lián)姻事宜，這兩個月來海連倒是把哪家的戲好哪家酒香的酒香都摸了個遍，甚至在城南角還見義勇為救了一位被惡人欺辱的母子，說來也奇怪，過了幾天海連去布莊取龍容定制的一條圍巾時，居然發(fā)現(xiàn)那位母親也成了布莊的緞娘，還又向他千恩萬謝了一回。如此一來，海連當(dāng)然和北宏的這些達官貴人們毫無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