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思行望了一眼他背影，提上拉下的鞋和官帽，在后頭追：“爹！帽子！鞋！”

    何厚琮低頭一掃，立刻轉(zhuǎn)身。

    何思行沒防備，撞到了他身上，鼻子酸的差點(diǎn)掉下眼淚。

    何厚琮接過他東西，匆匆一推他，“回去睡覺，若是我今晚不回來，明天不要去太醫(yī)院了。”

    “不行，”何思行捂著鼻子，伸手一抓他爹的衣裳，“明天宋太醫(yī)就該上班了，我得去他跟前聽吩咐！”

    何厚琮蹲下身，百忙之中雙手一按他肩膀，呵斥了一聲：“回去！”

    何思行看著他。

    “至尊帝王深夜出行，必得為著撕rou見血的大事情。”何厚琮重重道：“聽話！”

    他起身將帽子狠狠往頭上一扣，抱著一團(tuán)衣裳，匆忙爬上了馬車。

    車中一邊響起穿衣裳的窸窣聲，一邊傳來他急火攻心的聲音：“快，半柱香的時間！快快趕到刑部！”

    數(shù)聲嘶鳴打破沉寂黑夜。

    一干人等全數(shù)都在一炷香之內(nèi)到了刑部大門之下。

    數(shù)人分做兩列，恭恭敬敬的站直身體守在自己位置上。

    一個個兒的青白發(fā)黑的臉上活活像被人剛剛吸了血，眼周圍黑下去一圈。

    甚至連長宿刑部看顧荔王父子的許灼都嗅到了危險(xiǎn)味道，清清醒醒的出現(xiàn)在了最邊上。

    池尚書站在守衛(wèi)，似乎剛剛反應(yīng)過來，腳下一晃，退了半步，一旁的錢程立刻上前扶住了他，“唷池大人！”

    池尚書閉上眼緩了緩，將頭重腳輕的感覺挨過去，這才站穩(wěn)了腳，對著他道謝，“有勞錢侍郎?！?/br>
    “不敢當(dāng)?！笔汤哨s忙推脫。

    此些人中，尚書雖官位最高，年紀(jì)也最大，因此臉上一片委頓蒼白。

    一看就知道是從深睡中硬叫起身的。

    侍郎怕他昏厥，因?yàn)橐恢弊⒁庵鴦屿o。

    果然這半百老人驟然驚起，擔(dān)憂過度，腳下晃晃悠悠的站都站不穩(wěn)。

    一炷香時間到了。

    穩(wěn)穩(wěn)前行的馬車停下緩慢的車輪。

    李琛緩緩睜開眼，閆真撩開門簾，外頭刑部大門口吊著的燈籠發(fā)出的炙熱紅光，立刻沖向車內(nèi)。

    里邊冷，外頭暖，兩廂碰撞，哪個都不肯退卻半步。

    李琛起身下車，那燈籠暖光立刻將人全身兜裹住，滿身寒氣的人終于有了些人氣。

    看上去棱角被磨平不少。

    侍郎松開扶著尚書胳膊的手，跟著其他人一起行禮，“微臣叩迎皇上——”

    李琛掃了一眼到位諸人，隨意問：“都到齊了？”

    何厚琮上前恭敬道：“除了請了病假的宗案管事，其余都在此了。”

    “病假，”李琛問：“什么病？”

    何厚琮：“說是頭昏不適，不良于行?！?/br>
    李琛看了一眼他，又掃一回眾人，被他視線挨到的人無一不恭順低著頭。

    “能比尚書還不適嗎？”李琛問。

    池尚書：“……”

    他一邊慶幸自己趕到了，一邊忠心耿耿道：“微臣不妨事，皇上能起的來，臣等必然能起得來?！?/br>
    在場除了閆真知道他根本還沒睡的實(shí)情，其他人都跟著池尚書一起應(yīng)和。

    李琛眉梢略微一動，冷道：“告訴他，不良于行就待在家中，往后都別出門了。”

    閆真立刻記下：“是。”

    這就算下了定論。

    刑部諸人無一不慶幸自己能在深夜扛著雨露寒氣，頂著滿腦袋瞌睡和官帽里頭雞窩一樣的頭發(fā)，顫顫巍巍的站在這里吹北風(fēng)。

    李琛走進(jìn)去，眾人廢話不敢多說，沉默跟在后頭。

    刑部大堂比平時更加冷清，想必是因?yàn)樯钜沟木壒省?/br>
    李琛坐在堂中靠椅上，隨手一翻桌上案呈，乃是荔王案的來龍去脈，正在編輯入冊。

    他看了一會兒，頭也不抬問：“人怎么樣了？”

    侍郎同何厚琮不明所以對視一眼，眼中猜測出的意思都是同一句話：荔王死了沒？

    池尚書上前半步，啞著老嗓子回道：“今日過后，若是還不肯就死，明天就著人動手了?！?/br>
    李琛吸了一口氣。

    沉默數(shù)息中，“啪”一聲響動，震的數(shù)人膝腿一軟，耳邊聽到皇帝怒氣沖沖的質(zhì)問的聲音：“拖多久了，你們是覺得他罪不至死，想拖個活轉(zhuǎn)機(jī)出來嗎？”

    突如其來的暴怒將眾人打的措手不及。

    話中的‘你們’，顯然指代刑部所有人。

    一時間落地聞針，也許是深夜腦子轉(zhuǎn)的慢，大家都沒反應(yīng)過來說什么。

    李琛在靜默中點(diǎn)了點(diǎn)桌上案宗，發(fā)出“噠”的幽微響聲，聽在眾人耳中卻如同大刀磨在石頭上，下一刻就該動手砍到脖子上了。

    駭人聲中，他道：“刑部，不中用啊?！?/br>
    這下眾人扛不住，也顧不得應(yīng)對，稀里嘩啦跪在地上，先勸：“皇上息怒啊——”

    李琛聽著，一抬手，敲了敲桌面。

    “說說吧?！比缓?，他靠在座位上，閉上了眼。

    刑部的人大約摸到了他為什么生氣，但是仍舊不明白為何氣的如此突然。

    侍郎同何厚琮對視一眼，又一齊去看頂頭上司。

    池尚書想了想，認(rèn)錯道：“微臣有罪。”

    李琛沒出聲。

    池尚書：“前日得了您的提點(diǎn)授意，也吩咐了下去，就將這事擱置了，沒有追問，導(dǎo)致拖到了現(xiàn)在這個局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