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終于回來，顧白墨問出了這幾天他們都最為關心的問題：“他恢復的情況怎么樣？”

    林悅搖了搖頭，在顧白墨面前給出了最直白的答案：“很不好。”

    在顧白墨的軍旅生涯中，“很不好”這三個字，他只在戰(zhàn)場上傷員快要死亡，還有身體或精神力嚴重受創(chuàng)的情況下聽林悅說過。而對林悅來說，如果不是情況真的很糟，這三個字也不會輕易說出口，他的天賦不允許，他的能力不允許，他的驕傲也不允許。

    “哪里不好？”顧白墨皺起眉頭來，連林悅這樣的頂級醫(yī)師都給出了這樣的答案，那就是真的很不好。

    林悅?cè)嘀杧ue，臉色少見的嚴肅：“精神芯片嚴重受損，無法分泌向?qū)?，精神共感能力喪失，也就是說，他有可能這一輩子都無法再做向?qū)Я?。閔寒在他身上留下的傷口至今不能愈合。還有，他現(xiàn)在五感有點問題，能恢復到的程度，恐怕也不太樂觀。”

    完全喪失精神能力，這對一個向?qū)碚f，不僅僅是殘忍，這幾乎就是滅頂之災。這意味著這個向?qū)拇嗽僖矡o法上戰(zhàn)場，不能和自己喜歡的哨兵在一起，從此被聯(lián)邦放棄。

    “會死嗎？”沉默半晌后，顧白墨問。

    “……”林悅微低了頭，略長的頭發(fā)半遮了眼睛，以至于讓他表情有些模糊。

    “會死？”顧白墨向他確認著那個答案，葉嵐是他們的朋友也是昔日最信任的戰(zhàn)友，誰也不希望最后是這么一個結(jié)果。

    林悅沒有回答，反而問了他一個問題：“你知道……葉嵐為什么當年被執(zhí)行死刑之后，還能夠借著別人的身體再度重生嗎？”

    顧白墨臉色變了變，對葉嵐過去的事情，他知道得并不清楚，此時見到林悅這樣沉重的神色，隱約也意識到情況恐怕非同一般的嚴重。

    “一千五百年前，閔寒將葉嵐的身體改造成半機械化的身體，他身體里的精神芯片，不僅僅儲存了他的意識和精神力，實際上還相當于他的心肺，所以只要精神芯片沒有損壞，葉嵐就不會真正死去?！?/br>
    “這也是為什么，他能活著出‘永夜’的審訊室——他的身體對痛苦的承受極限是普通人的兩倍。SS級的刑訊成績，早就超過了普通人身體承受力的極限了。”

    “盡管葉嵐重生后的身體已經(jīng)不再是閔寒改造過的身體，但精神芯片徹底毀壞，他的心肺也會隨之受損，他現(xiàn)在就像一個身體各個器官嚴重衰竭的空殼子，隨時都會死?！?/br>
    沒有想到真相會這么殘忍，顧白墨深深皺眉：“還有辦法嗎？”

    林悅深吸了一口氣，再抬頭時，眼底是從未有過的堅定神色：“試試看。今天下班后，我去趟江言老師那里。”

    **

    每天只能在病床上度過的日子并不像葉嵐想象中那么煎熬，他知道外面的世界正在慢慢恢復生機，總有一天會以那個人向他許諾過的更好的面貌回歸。

    十天之后，功勛授予儀式在首都廣場如期舉行。

    葉嵐特意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外表，修剪了掉略長的頭發(fā)。這么多天躺在醫(yī)院不能動彈，讓他落魄得像個難民，以至于站在鏡子面前的時候，竟對自己的臉感到一絲陌生。

    就好像看見了別人眼中的自己。

    他可怕嗎？當他每每抱著這個問題去審視鏡中的自己，一切就都變得模糊起來。

    就連葉嵐自己也無法理智地界定盧森總統(tǒng)和庫里總統(tǒng)的做法哪個才是正確的。

    庫里總統(tǒng)下令銷毀所有“極限共感”實驗的產(chǎn)物，看起來似乎是最徹底最穩(wěn)妥的解決方式。

    盧森總統(tǒng)讓所有受難者回歸普通人群，冒了巨大的風險，卻也從此埋下了災難的種子。

    無論哪一種做法都勢必會有大量的犧牲。人類摸索在前進的道路上，自己定義了黑白界限，又在弱rou強食和征服的天性里小心翼翼做著權(quán)衡。

    對他自己而言，他很感謝葉凜上將對他的寬容與盧森總統(tǒng)做下的決定。

    余下的生命里，他會勇敢地走下去。索性不會活得太久，沒有什么是他不能面對的。

    櫻花綻開笑顏，冰凌融化成晶瑩的淚隨風飄散，是春天到來了。

    葉嵐努力對鏡中的自己擠出一個笑容來，拿起那件黑色的軍服時卻有一瞬間的猶豫。最后他默不作聲地將所有情緒收斂好，披上軍服，走出了病房。

    經(jīng)過殘缺不全的紀念墻時，葉嵐停下來，看見墻上原有的字跡早已模糊不可辨認。他循著記憶找到了原本覆蓋了一片字跡的地方，然后在上面刻下了自己和他的名字。

    葉嵐。段璟。

    我愛的人是聯(lián)邦的上將，是不死軍團的軍團長，是一個3S精神力哨兵。他光芒璀璨，他的功勛耀眼奪目。他曾經(jīng)送我展翅高飛，他說，即使我是特殊的，也不必有任何負擔。他和我約定，光明星升起的時候，就是他歸來的時刻。

    一千五百多年后，這座傾斜的防護墻遺忘了最初的故事，雨水洗滌了它的累累傷痕也凈化了它的魂靈，從此只剩下我的等待和表白：我的心將永遠向你傾斜，與這象征和平與包容的紀念墻一起守護你爭取的榮耀與正義。

    匆匆趕到會堂后，葉嵐穿過人群，照見左右兩側(cè)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和陌生的眼神。隱隱約約間，閔寒那張陰郁的面龐又浮上心頭。

    葉嵐努力把腦中的影子甩掉，站到了林悅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