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謝了，大姐上車吧。”司機師傅催促著。

    收傘上車的李秀聯(lián)不敢坐實了，怕自己一身濕透弄臟了人家的車子，她局促不安地抱著懷里面的籃子，寶貝一般地摟著，臉上露出苦澀又滿足的笑容，她快要見到兒子了。

    “大姐去哪里？”

    “我兒子讓我去萬象樓?！?/br>
    司機嘀咕，“奇了怪了，今天怎么這么多去那兒的，鬼樓吃香了？”司機是個膽子大的，人家不敢接的生意他照接不誤，打了把方向，車子行駛在大雨中，匯入車流很快就消失不見。

    ···

    “媽你慢些，地上滑?！?/br>
    “爸你自己都拄著拐呢，別去扶媽，我來我來，你好好走自己的?！?/br>
    跟著哥哥改名字的馬愛風扶著mama踏上了萬象樓的臺階，又看到自家老爺子逞強地快速走，心里面這個無奈哦，“你們慢點兒，萬象樓就在這兒，又不會跑?！?/br>
    “你懂個啥，慢慢吞吞地多不虔誠，你哥哥托夢過來讓我們過來燒香，當然越早來越好?！崩咸M入大廳之后看到里面的人，哎呦了一聲，埋怨著小兒子，“都怪你，讓你早點出來，讓你在路上開快些，現(xiàn)在好了吧，這么多人，什么時候輪到我們。磨磨蹭蹭的，你要是有你哥哥一半好，我們就省心了?！?/br>
    馬愛風嘀咕，“最不讓你們省心的就是他好吧。”還托夢，說是來鬼樓上香，馬愛風覺得老太太和老爺子又迷信了。

    “你說啥？”老太太斜眼看兒子。

    “沒有沒有?！瘪R愛風急忙端正自己的態(tài)度，“我在怪天氣，老天爺真是的，什么時候不下雨，偏偏這個時候下，真是不會考慮別人的心情。”

    “呸呸，小兒口無遮攔，什么都瞎說?！奔奔贝掖易咴谇邦^的老爺子轉身嚴肅地呸了幾聲。

    馬愛風，“……”快四十了，竟然被說小兒，算了，自己爹。

    “請問，這里就是萬象樓嗎？”

    有個怯怯的聲音從背后傳來，馬愛風轉身，看到個頭發(fā)花白、彎著腰弓著身的老人家，老人家臂彎上挎著個籃子，寶貝地護在懷里面，整個人后背都濕透了，但那個籃子干干爽爽。

    馬愛風心中長長地嘆息，又是個苦命人，嘴上說：“是的，阿姨也是來給龍神上香的？”

    “是啊是啊，還有見見我兒子，我兒子給我托夢，只要我來萬象樓給龍爺上香，就能夠見到他?！崩钚懵?lián)慈愛地看著手上的挎籃，粗糙的手輕輕地在上面拍了拍，“我給他準備了他最愛吃的煮雞蛋，我還連夜給他做了新衣裳，讓他到下面體體面面的?！?/br>
    李秀聯(lián)雙眼通紅，昨天白天在店里面洗碗的時候忙著忙著突然睡著了，在夢里面她見到了瘦弱的兒子，說起了很多很多事情，母子兩個仿佛回到了多年前。

    那天被打的好疼啊，母子兩個一身傷痛，但他們團聚了，真正的相聚了。她從縫在褲腰處的內(nèi)兜里拿出了幾張錢，割了一刀rou、買了幾個蛋，給兒子煮了香噴噴的一頓飯，兒子直說好吃。

    后來啊，后來她的兒子還是離開了，因為和工頭簽訂了合同，必須干滿三年才能夠走，不然辛辛苦苦賺的錢一毛也拿不到，還要賠工頭錢。

    兒子說，簽訂了合同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小學文化的李秀聯(lián)不懂法律為什么不讓未成年的兒子待在自己身邊，但兒子說違反了法律要坐牢、吃官司，她再多的不舍也只能夠放了兒子走。

    三年，只要三年她就可以和兒子永永遠遠在一起了。

    但三年后，她等到的不是活生生的兒子，而是一具腦袋開了花的冰冰涼涼的尸體。

    ··

    “大妹子別哭，我們哭了，孩子們怎么走的踏實?！瘪R愛風看著她媽安慰著挎籃的阿姨，“等輪到我們了給龍神大人上柱香，讓他保佑我們兒子在下面太太平平的，早日投個好胎，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別再想不開了?！?/br>
    “嗯嗯。”李秀聯(lián)抽噎著說：“大姐，兩年了，我閉上眼睛就看到了兒子的臉，心里面跟有刀子捅似的，等會兒見了他，我一定要好好問問他，為什么尋死，為什么不要mama?！?/br>
    老太太愣了愣，眼眶跟著紅了起來，“我家那個孽障工作的好好的，還準備開自己的律師事務所，沒有任何自殺的預兆。有一天晚上急急忙忙出去，說很快回來的……嗚嗚，三天后回來的是他的尸體，從這兒跳下來的，十多層跳下來的啊，摔得沒有人樣了。”

    “媽別哭了，都過去了，過去了?！瘪R愛風怕老太太有個什么好歹，連忙攬住mama的肩頭安慰。

    不遠處，林梧邁向馬愛風一家的步子停了下來，嘆了一口氣，“等老太太情緒穩(wěn)定了，帶他們到你房間那邊，你們一家子團聚團聚？”

    馬愛云痛苦地皺著眉，他用力地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定定地看著父母，最后說：“我爸媽身體不好，我不想讓他們經(jīng)歷兒子第二次的離開。算了吧，我知道他們生活的好就好?！比斯碛袆e，等完成了心愿，他始終是要離開的。

    “什么時候改變了主意跟我說?！?/br>
    “謝謝老板?！逼胀ㄈ丝床灰姷鸟R愛云留戀地看了父母一眼，毅然地轉身離開，“老板我去幫助宅宅收拾東西，要把李警官定的房子裝修出來。”

    林梧擺擺手說：“去吧。”

    馬愛云的mama若有所感地看向林梧的方向，林梧朝著老人家和馬愛風點點頭，捧著小可愛的林梧準備轉身，身邊突然爆發(fā)出一陣痛哭，“閨女啊，你從這幢樓上跳了下來，又讓mama來這邊上香，你這是要mama的命啊。丫頭，mama想你啊。”

    跳樓鬼家屬們壓抑的情緒隨著這聲痛哭爆發(fā)了，哭泣聲不斷涌現(xiàn)。親人的離開已經(jīng)剜走了他們的心頭rou，就算是知道萬象樓是親人的葬身地，除了痛苦沒有情緒激動地圍攻萬象樓的主人，他們被親人托夢，抱著試試看的想法來到了萬象樓給龍神上柱香，送親人最后一程?？粗麄兞治嘈睦锩娌缓檬?，他不想責怪跳樓鬼們“死了都不怕，為什么害怕活著”，每個人背負的不同，只有自己才能夠負責自己的生命。

    可是看著活著人承受生離死別的痛苦，他想到了外公，如果可以，他會想盡辦法留下至親之人。

    “啾啾?！毙】蓯郯参康卣归_翅膀抱抱林梧，安慰著她。

    林梧扯著嘴角露出個無力的笑容，“真想為他們做些什么。”他甚至想著，沒有昨天超度跳樓鬼們就好了。

    不過事實告訴他，就算是跳樓鬼們沒有超度走，還在這兒徘徊，普通人依然是看不見他們的，如果可以看見，要么大限將至、要么運勢極低，總之活人見鬼并不是好事，畢竟已經(jīng)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了。

    為了安撫家屬們的情緒，林梧準備去燒幾炷香，讓龍爺幫幫忙，馬愛風喊住了他，“小林老板。”

    林梧看過去，“馬老板好?！?/br>
    “這邊上香有什么規(guī)矩嗎？”馬愛風知道林梧是萬象樓的主人，所以才有此問。

    林梧淺淺地一笑，說：“心誠則靈?！?/br>
    怯怯地待在一邊的李秀聯(lián)小聲地問：“是不是這樣就可以見到我兒子了?！?/br>
    遲疑了一下，林梧決定實話實說，“對不起阿姨，他們已經(jīng)投胎去了，你見不到他?！?/br>
    “什么！”李秀聯(lián)呆住了，傻愣愣地說：“我兒子說，讓我來萬象樓燒香的，難道不是燒香之后就可以見到他？”

    “大妹子，我剛才就想和你說了，兒子托夢過來只是說萬象樓的主人為他們超度，讓他們擺脫了痛苦，可以去投胎了。沒有說，能夠見面的?！?/br>
    “怎么會這樣。”李秀聯(lián)失魂落魄，沒有悲痛欲絕，人rou眼可見地灰敗了下來，喃喃地重復著這幾個字。

    “對不起?！绷治嗫粗钚懵?lián)，看著馬家父母，看著周圍的人，說：“對不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