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的話，這位應(yīng)該就是艾唯的“內(nèi)應(yīng)”，但看起來并不是十分靠譜。幾分鐘前她剛睜開眼，就目睹了一場爭執(zhí)，其中一位長官威脅另一位說 “如果你下次還要像這樣劍走偏鋒，我就向上級申請下次執(zhí)行任務(wù)時在你的脖子上拴根狗繩”——玩得挺花，秦淮識趣地閉上眼，裝作什么都沒聽見。

    另一位，就是現(xiàn)在坐在她旁邊的，則客觀地指出了同事話中的錯誤：“首先，對公民人身自由的限制屬于人權(quán)委員會的受案范圍。還有，如果這叫‘劍走偏鋒’，那什么才叫‘正當(dāng)途徑’？”

    “首先，人權(quán)委員會這種有名無實的新玩意兒作用不如心理咨詢室，滿足不了你的訴求；其次，通常情況下，按照正當(dāng)途徑，我們應(yīng)該攜帶證件，帶一支小隊，要求當(dāng)?shù)卣?wù)廳協(xié)助，如果對象是這種有非法私人武裝的黑/幫，還應(yīng)該請求軍方協(xié)助，全副武裝，在白天，正大光明地從正門將會所進行封鎖。而不是像你一樣，單槍匹馬混進會所，鼻青臉腫地扒著柵欄給我表演一出人體風(fēng)箏——”

    “我是知道有你，才敢這樣冒險的。你瞧，證件你帶了，政務(wù)廳與軍方你也聯(lián)系了，你來救我了?！?/br>
    秦淮還原除了當(dāng)晚的場面，眉心抽了抽，于是二人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清醒過來，片刻的安靜后，年長些的那位退出房間，留下的那位扶她坐起來，給她倒了杯水。

    “自我介紹一下，”這位長官終于開口說，“我是洛斯薇爾·奧蒂列特，或者你也可以叫我洛斯?！?/br>
    女王親衛(wèi)隊成員洛斯薇爾小姐，和機情局的洛斯是同一個人，這是個相當(dāng)震撼的消息，算是她展示出來的誠意了。秦淮對此興致缺缺，禮節(jié)性地客套：“久仰?！?/br>
    “四個月前，艾唯聯(lián)系到我，對我講了盧港的一些‘內(nèi)幕’。通常情況下，處理舉報不是我的工作，但艾唯直接聯(lián)系了我?！?/br>
    四個月前，秦淮默默心想，那是艾唯還沒有來到盧港的時候。

    她喝了一口水潤喉：“她能相信的人不多。”

    “上次社交季，我們又見過幾次面，一次舞會后，她給了我一些有用的東西?！?/br>
    “舞會上，你出現(xiàn)過？”秦淮皺眉問。

    她是會引導(dǎo)話題的，順著對方的情緒，針對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方面進行附和，不知不覺間就能讓人偏離方向。洛斯不吃這一套，自顧自地繼續(xù)說了下去：“她給了我‘藍翼天使’，很意外，這樣?xùn)|西竟然沒有出現(xiàn)在我們的違禁品名錄里。我回去查了查資料，發(fā)現(xiàn)了更令我感到意外的事——這竟然是機情局成立幾十年以來，第一次收到有關(guān)盧港的舉報?！?/br>
    這對話牛唇不對馬嘴，秦淮沒有再岔開話題，她垂下眼：“這是個灰色地帶，你們第一次接到舉報，也很正常。”

    “不止是‘灰色地帶’，準確來說，是‘隱形地帶’?！甭逅箵u了搖頭，“我們每天要來自帝國各地的處理無數(shù)情報，就連‘首都某位富商走失寵物貓’這種消息也在其中，卻唯獨從來沒有收到有關(guān)盧港的。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秦淮眉心動了動。

    意味著從首都俯視這個小小的城市，只能看見一片安寧美好桃花源，它遺世而獨立，仿佛消失在了帝國版圖上——黑幫可做不到這種程度的瞞天過海，在帝國這座高樓的頂層、她們接觸不到的地方，有什么人在試圖遮擋這小小一方土地之上的藍天。

    甚至想得再陰暗一些，這一次她們能夠從中窺探到這些，并不完全因為積累了足夠的勢力，而只是那些人危機之下的壯士斷腕；再陰暗一些，這只是個誘餌，繼續(xù)追查下去，一無所獲只是最好的結(jié)果。

    她一言不發(fā)地看著杯中水面，半晌，忽然說：“你是奧蒂列特公爵的千金，與這個國家的管理者，是共命運的?！?/br>
    洛斯察覺到她想說什么，表情一僵，隨后冷了下來：“你想說什么？”

    “說不定追查到最后，你要與之為敵的，是你正信賴著的家人或者同伴，他們或許比你想象的更加強大。”

    手里玻璃杯中的水微微蕩漾，秦淮抬起頭，目光微顫。

    無論成功還是失敗、圓滿還是痛苦，她們個人看來轟轟烈烈的人生，只不過是歷史洪流中不起眼的一道水波。蒙蔽于洪水中的人無法窺見前路，而清醒者孤零零的呼喊再如何撕心裂肺，不過也只是蚍蜉撼樹。

    既然如此，為什么冒著如此大的風(fēng)險，也要查下去呢？

    徹底地麻木與清醒地?zé)o力，究竟哪個更痛苦？

    這個念頭在她腦海里盤旋著，轉(zhuǎn)瞬而過。但她抿了抿干澀的嘴唇，最后也沒有問出口——多么荒謬的問題，以至于她懷疑自己大腦因為病痛而出了什么故障，她打定主意報仇那天就沒有猶疑不決過的事，難道事到如今要萌生退意嗎？

    不可能的。

    “抱歉。”秦淮低聲說。

    洛斯盯著她看了半晌，對此置之一笑：“你是想問艾唯吧？”

    秦淮淡笑著說：“她以后會繼續(xù)配合你們工作的。“

    洛斯：“‘以后’。”

    “我希望你……讓她活下來。”

    洛斯不置可否，等著她說下去。

    “她有家族，有同學(xué)，有下屬，有比我更廣的關(guān)系網(wǎng)，將她留下，對你們的工作會有幫助的?！鼻鼗挫o靜地看著水面，細小的氣泡懸浮在杯壁周圍，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其中一個，看著它隨著自己的動作上浮，在將要浮上水面之際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