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吃飯，記得帶上師母’，”喻良認(rèn)認(rèn)真真地念出了學(xué)生的消息，似笑非笑地重復(fù)道，“師母？”

    “啊哈哈哈……怎么亂叫，真是自作主張，”尬笑之后，葉扉安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一本正經(jīng)地糾正，“你說，讓她叫喻老師就行了?！?/br>
    喻良皺眉：“不像話?！?/br>
    葉扉安連連點(diǎn)頭：“是啊，真不像話。”

    喻良：“我說你不像話?！?/br>
    葉扉安從善如流地認(rèn)錯：“喻老師，我錯了，我絕不再犯?！?/br>
    喻良清了清嗓子，熟練地?cái)[出一個冷臉：“回去寫五百字檢討，交到我辦公室?！?/br>
    等紅燈的間隙，葉扉安盯著她看了幾秒，舔了舔嘴唇：“怪有范兒的，喻老師?！?/br>
    喻良：“……”

    這幾年，喻良從“滿腔熱血的小年輕”蛻變成了“資深高級教師”，會被邀請去當(dāng)年她們參加過的那種培訓(xùn)當(dāng)講師的那種資深程度。昨天她帶的某屆學(xué)生大學(xué)畢業(yè)后聚會邀請了她，當(dāng)年講臺下懵懂的學(xué)生褪去青澀，對前路滿懷憧憬，暢談過去與未來，喻良就在一旁安安靜靜地聽。

    眨眼之間，她們已經(jīng)快要跨過四十歲的門檻，搬進(jìn)了在十五中附近的房子，家庭美滿生活穩(wěn)定，唯二的家庭成員兼任小孩只有她們兩個，是一種另類的“雙教師家庭”。

    愛不再是轟轟烈烈地崩山摧，而是變成了日升月落之時枕畔的每一句問候，藏在她們攜手走過的數(shù)十個春夏秋冬之中。她們不再排斥流逝的時間，因?yàn)橐磺谐琉舛家驯谎诼瘢抗馑爸?，盡是溫柔天光。

    “葉扉安，臉皮掉了?！?/br>
    “沒有，好好戴著呢?！?/br>
    兩人對視，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喻良注視著她開車的側(cè)臉，看她隨手綁在腦后的馬尾。葉扉安不再像年少時那樣悶sao愛折騰頭發(fā)，任它被歲月染上絲絲霜雪，不引人注目地藏在青絲之下，如同輕描淡寫地度過一年又一年。

    喻良甚至不愿意眨眼，她想要定格下這一剎那，或者說，相視一笑之后的每個瞬間。

    紅燈的最后五秒鐘，葉扉安偏頭與她對視：“看我一分鐘了，怎么不說話？”

    喻良眨了眨眼，拖著長音“嗯”了幾秒：“其實(shí)，昨天我去你媽家送茶葉，知道了點(diǎn)事?！?/br>
    “怎么了？”葉扉安手搭在方向盤上，看路的間隙忽然篤定地說，“我媽說我壞話了。”

    對此，喻良表示相當(dāng)不解：“我其實(shí)一直很好奇。在你心里，阿姨到底是個什么人？”

    “這種事她干過不止一兩次了，比如上次，她跟你說我三年級的時候?yàn)榱藸帄Z小區(qū)假山的玩耍權(quán)跟人打架那事，就是她編的?！?/br>
    喻良思忖著說：“我看倒是不一定?！?/br>
    “你竟然信了？”葉扉安目瞪口呆，“你怎么能信呢？你不信任我？！”

    “好好好，我沒信——但是這次阿姨真沒說你壞話?！庇髁夹Φ?。

    “那她說了什么？”

    “她只是和我說了一點(diǎn)，你大學(xué)時候的事?！?/br>
    葉扉安愣了愣：“大學(xué)？”

    她思來想去，覺得自己的大學(xué)經(jīng)歷實(shí)在乏善可陳，不知道有什么可講的，翻來覆去地追問了一路，喻良就是不肯說。葉扉安急得抓耳撓腮，甚至想打電話問問吳曼箐這位為老不尊的母親究竟又說了什么，被喻良阻止，未果。

    直到飯后，葉扉安也沒有對此釋懷，甚至直到下樓取小公園散步也還在追問，喻良不住地搪塞，以至于被迫接受了“為爭奪假山玩耍權(quán)而和人大打出手”的童年趣事是假的，至此，葉扉安才稍稍滿意，沒再追問下去了。

    這片小區(qū)附近的小公園經(jīng)歷了一番整修，人工湖建成后重新注水，周圍栽了一排柳樹，柳枝垂在湖面之上隨風(fēng)蕩漾，寧靜安詳。

    已經(jīng)入夜，公園的小廣場聚集起跳廣場舞的大媽大爺，她們坐在湖邊的長椅上休息，才坐了一陣，葉扉安就朝著空氣中某處一合掌：“有蚊子！”

    喻良洋洋自得：“看吧，讓你不穿長褲?！?/br>
    “你小心點(diǎn)吧，我是被咬在大腿上，隔著衣服咬的。”葉扉安曲起手指彈開蚊子的尸體，“早點(diǎn)回去？”

    “再多坐一會兒？”

    “好，那就再多坐一會兒。”

    這一刻夏末的微風(fēng)溫度正好，夕陽斜斜地投下粉紅的余暉，落在湖面之上，隨著散開的波紋，碎成躍動的粼粼波光。湖面與柳枝，是天然的屏障，長椅之上小小一方空間，獨(dú)屬于她們二人。

    喻良將散開的發(fā)絲別在耳后，望向湖對面廣場上的行人：“扉安?！?/br>
    葉扉安回應(yīng)她：“嗯？”

    “好像快到七夕了。”

    “正好放假，出去吃？”

    “好。”喻良輕輕說，“以后都別哭了?！?/br>
    葉扉安心頭一動，側(cè)頭看向她的側(cè)臉。

    微風(fēng)吹拂，湖面泛起漣漪。

    她似乎知道喻良從吳女士口中聽到什么故事了。

    風(fēng)牽著水波穿過這近二十年的時光，撿起了當(dāng)年那個年輕女孩無處著落的心事，摘下了那顆黯淡的星星，珍重地放進(jìn)星海之中。

    心事有了歸處，便不再害怕“以后”了。

    “嗯?！?/br>
    她微笑著點(diǎn)頭。

    “我不哭……以后的每一天，都不會哭?！?/br>
    余生沒有眼淚，盡是坦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