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年來，三哥的作曲在漁燈節(jié)都備受矚目。

    蜚蜚為了祝愿他在漁燈節(jié)上表演順利，特意買了禮物回去送給他，讓他開心些、放松些。

    沒想到，剛進家門，就發(fā)覺氣氛很不對。

    “怎么了？”蜚蜚抓了個面色難看的仆從，詢問他，“我不過才離開了幾個時辰，怎么每個人都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

    仆從左右看看，見沒人注意他們，才壓低聲音與她說。

    “三公子的曲譜被胖虎小公子給毀了！”仆從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明日就是漁燈節(jié)，萬眾期待三公子的表演，沒了譜子，大伙兒能不慌嗎？”

    蜚蜚愣住，怎么會這樣？

    胖虎住在廂房，離三哥的院子還有一段距離，他怎么能把三哥曲譜給毀了？

    “三公子已連脾氣都發(fā)不出了?！逼蛷牟煌@氣，“燈會在即，臨時譜曲恐怕也來不及了，唉，該怎么辦呢？”,,

    第65章

    “我去找三哥。”蜚蜚忙到后院去。

    阿柔到鋪子里忙去了，大哥晚上會回來,阿嬤和三叔一家在爹娘院子商量事兒。

    蜚蜚來到三哥院前,便見許多仆從圍在那里。

    “都在這兒杵著干什么？”小姑娘面露不悅。

    她在家從來都是笑著的,什么時候同他們生過氣？

    仆從們見了，都有些心慌,連忙作鳥獸散。

    “回來。”蜚蜚抓過一個平時在三哥院子里打掃的丫鬟,問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丫鬟自然知道她說的是什么意思，當(dāng)即就嚇得要跪下說話。

    蜚蜚忙將她拎起來：“別賣關(guān)子了,快點兒說?！?/br>
    這才多久,家里就已經(jīng)傳遍了，估計要不了多長時間,沬州城的人都會知道這事兒。

    漁燈節(jié)在即，不少人等著聽三哥的新曲子，眼下,曲譜被毀，一定要想到應(yīng)對的措施才行。

    雖然只剩下一天的時間,不能說不緊迫。

    可三哥的才華,又不只一張曲譜,沒了這首,還有千萬首，所以，讓三哥振作起來才是最主要的！

    “這些天，三公子廢寢忘食,總算將曲子作好了?！毖诀唠y過地道，“婢子們心疼三公子，便讓他先休息，勸了許久，三公子才在主屋歇下?！?/br>
    “你說一下重點。”

    “重點就是，三公子歇息的時候不喜被人打擾，咱們清掃完便沒在院子里守著?！毖诀叩?，“后來，聽見了三公子的聲音，趕回來，才發(fā)現(xiàn)三公子的樂器房門開著。”

    后面的事情，不難猜。

    “胖虎小公子在里面，毀了兩把琴，一只長蕭?！闭f到這兒，丫鬟狠狠抹一眼淚，說道，“小公子，小公子拿蕭當(dāng)劍耍，把曲譜……撕的到處都是?！?/br>
    “那撕碎的譜子呢？？”蜚蜚道，“還能不能拼起來？”

    丫鬟眼睛亮了亮：“被三公子收起來了，只是，咱們也看不懂，幫不上忙?！?/br>
    “行了，你也別自責(zé)，退下罷。”蜚蜚說道，“讓人給三哥準(zhǔn)備點兒吃的，幾天沒正經(jīng)吃過飯了?！?/br>
    “是。”

    蜚蜚推開三哥的房門，就見他披散著海藻般的長發(fā)，敞著懷，躺在榻上，兩眼空茫地望著窗外。

    陽光照射進來，被窗框切割成方方正正的形狀，撒在他身上，讓原本意氣風(fēng)發(fā)的青年，顯得頗為頹廢。

    只有薄薄的肌rou沐浴在春日溫暖的陽光下，略顯出幾分生命力。

    “三哥，天還冷，仔細生病了?！彬泸隳弥√?，給他蓋上，“明天你還有事兒呢?！?/br>
    看了她一眼，三哥疲憊地閉上眼睛。

    “譜子連我都還沒記熟，更不要說樂坊的伶人，他們還沒有見過，”三哥累極了似的，“可能是天意罷，這曲子寫的時候就磕磕絆絆，許是上天覺得不好，不想讓我拿出去丟人?！?/br>
    “你怎么能這樣說呢？”

    蜚蜚幫他理理頭發(fā)，“胖虎調(diào)皮搗蛋，才給咱們帶來這么□□煩，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

    “不能將那譜子摹出來？”蜚蜚說道，“那撕碎的樂譜呢？我?guī)湍阏成??！?/br>
    三哥搖搖頭：“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單是樂譜的問題了——你說，我這樣，是為了什么？”

    “每天玩這些樂器，又不能當(dāng)飯吃?！比缬珠_始看著窗外，“讓我進宮，我是不想的，連你都開始幫家里了，我在干什么？”

    蜚蜚：“……”

    “誰說我開始幫家里了？”蜚蜚哭笑不得，勸他，“我釀酒，也是為了玩兒?！?/br>
    “是啊，我竟然玩了十九年?！蓖巴庵︻^上的雀兒，三哥說道，“我不想這樣下去了，明日，便是我最后一場，演完，我便、便……”

    說著，苦笑一聲：“除了玩兒，我竟然連一件正經(jīng)事都不會做。”

    原來三哥不是在為樂譜的事情發(fā)愁，他是直接懷疑自己了！

    這簡直比弄砸了明日的表演還要恐怖百倍！

    ——哪怕漁燈節(jié)地表演一敗涂地，頂多影響他一陣子，可是，如果他以后都不肯再演奏，無疑是影響了他一輩子?。?/br>
    何況，她也不知道，三哥除了玩樂器，還可以做什么……

    “三哥，你可要想清楚啊。”蜚蜚推推他的肩膀，“要不然，你和爹娘商量一下？”

    “我意已決?！比缯f道，“往后，做生意也好，重新讀書也好，我是不會再碰這些東西了，只可惜了那兩把琴，出自前朝名士之手，價值連城，竟然毀在了我的手里?！?/br>
    說著，臉上作出痛苦的神色：“我不配?！?/br>
    見他這樣，蜚蜚也是難受的很，雖然她不能完全理解三哥的心思，但見他的神情，便知他的不舍和自責(zé)。

    “我能問問為什么嗎？”蜚蜚蹲在榻邊，“因為那兩把琴？”

    三哥嘆了口氣，硬是咽下難過的情緒，調(diào)整好狀態(tài)，說道：“琴只是一方面，還有最重要的一方面，是我覺得自己，德不配位?！?/br>
    “的確，我詞曲方面小有成就，受萬人追捧，可那些有什么用？”三哥說，“將來爹娘老了，我難道靠彈曲子照顧他們？”

    “太多無能為力的事情了?！比缱猿暗溃拔铱偛荒芤恢睊亝s生活，躲在這些奢靡、浮華的表象背后去生存——我該醒醒了。”

    這話讓蜚蜚說不出的震撼。

    即使她很心疼，也不得不同意三哥的觀點。

    人，總是要成長起來的。

    前些日子她想了很多，所以三哥一說，她就明白了，此次事件只是一個契機，讓三哥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審視生活。

    “還是再等等的好。”蜚蜚說道，“先想辦法完成漁燈節(jié)的表演，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br>
    “嗯?！比缒竽蟊歉?，“行了，你別替我擔(dān)心了，去看看三叔他們?！?/br>
    說著，他從榻上起來：“好幾年沒見他們，胖墩倒是真成大人了，這幾日我沒出門，聽說他做了許多？”

    蜚蜚沒有說什么，三哥吁氣道：“原本，念在小時候的情誼，不想同他計較，可他們動什么不好，竟然毀了我的琴?！?/br>
    “——毀琴如殺妻，我絕不會放過他們的?！比绾藓薜卣f道，“要不是胖虎，我也不會感受到自己現(xiàn)在這個樣子，有多么的沒用！”

    別說回報父母、造福一方了，他根本連樂譜和樂器都保護不了！

    還要感謝胖墩兄弟倆，讓他幡然醒悟。

    感謝之余，不如就拿他們兩個，來祭奠被毀掉的琴和蕭，以及他死去的理想。

    “三哥，你真沒事？”蜚蜚看著他有些恐怖的表情，“你可別想不開啊?！?/br>
    “傻蜚蜚，我怎么會想不開呢？”摸摸她的頭發(fā)，三哥說，“喊宮羽進來幫我梳頭，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

    看這架勢，是要找胖虎算賬去了。

    蜚蜚自然站在他這邊，于是按照他的安排，在外間等他。

    想到被胖虎毀掉的琴和蕭，蜚蜚去了樂器房查看。

    樂器房顯然是被收拾過了，曲譜不見蹤影，滿屋子的樂器，看起來十分震撼，以前她沒怎么來過，就是怕不小心碰到。

    這里好些樂器都是絕版，有錢都不一定買到。

    比如架子頂上那把阮琴，距今已有近千年的歷史，三哥平時當(dāng)祖宗供著的！

    胖虎那個破壞王竟然混了進來。

    蜚蜚越想越氣，可胖虎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就算再生氣，又能拿他怎么辦？

    三哥穿戴好，頭發(fā)冠了起來，又是往日那個翩翩公子。

    兄妹二人去了爹娘的院子，見阿嬤和三叔一家都在，胖虎坐在末端的椅子上，腿不停地晃著，一臉的漠然。

    原本他們還在說事兒，三哥和蜚蜚一進門，他們便閉上了嘴巴，不說了。

    “跪下?！比鐓柭曊f了一句。

    他沒有看任何人，三嬸就心虛極了，打了旁邊的胖虎一下，讓他去跪。

    胖虎不肯去，倔強地看著三哥。

    三哥在座位上坐好，端起丫鬟送來的茶，抿了一口，才說道：“胖墩，讓你跪下，沒聽見？”

    “我？”胖墩冷笑一聲，“關(guān)我什么事兒？”

    三哥瞧他一眼：“胖虎是你弟弟，毀了我的琴，撕了我的樂譜，你說關(guān)你什么事兒？”

    胖墩就是想讓他氣急敗壞。

    來了幾天，他一直躲在房里，完全當(dāng)他們不存在，現(xiàn)在樂譜也沒了，明日的表演眼看著也要砸，胖墩心里別提多暢快了。

    ——不是能嗎？不是萬眾期待嗎？看這下他拿什么交差！

    “森哥，瞧你這話說的，胖虎是我弟弟，就不是你弟弟了？”胖墩一笑，“總不會，您成了沬州名人，就連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罷?！?/br>
    三哥將茶杯放下，慢條斯理道：“敝姓江，單名一個鈿字。祖籍花江，父江敬武，祖父江大恒，曾祖父江愈……”

    “你說這些干什么？你是我哥，我能不認得你？”胖墩道。

    “我剛剛念的，全是我江家家譜上的名字，”三哥說道，“有你胖墩一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