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當躺在床上，頭上包著厚厚的繃帶，臉頰腫得不成樣子，幾乎連眼睛都要看不見了。他給了亞當一劑鎮(zhèn)靜劑，讓他昏睡過去。

    齒輪轉(zhuǎn)動的聲音響起，詹姆斯走了進來，悄然站在章荀身后，將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你自己的傷……真的沒事嗎？要不要讓醫(yī)生檢查一下”

    章荀幾乎忘記了他自己的傷，一回來他就忙著聯(lián)絡醫(yī)師，同時把亞當送進掃描倉做全身的檢查。好在那些傷看著嚇人，但只有輕微的腦震蕩，沒有造成顱內(nèi)出血，也沒有任何骨折和內(nèi)臟出血。亞當顯然有意識地護住了自己的要害。一直忙到現(xiàn)在，章荀甚至連衣服都還沒換。

    “我沒事?！闭萝鞯痛怪劬Γ绨蚩辶讼氯?。他嘴角邊一大塊淤青，看得詹姆斯心里挺難受。

    “怪我，我不應該拉著你去酒神?！闭材匪?jié)M臉愧疚。

    章荀搖搖頭，“不是你的錯，我才是他的機械師。我有義務保護他，但是我失敗了?！?/br>
    “你確實保護他了，他不是沒什么大事嗎?！闭材匪怪勒萝饔忠@牛角尖了，“我看……你受傷的情況說不定比他還嚴重……”

    但是章荀完全沒有聽進去他的話，兀自說道，“我真蠢，早該知道周五的第四區(qū)不能去，至少不能現(xiàn)在去。他什么自保的能力都沒有，我在想什么啊？說不定第六首席說得對，我根本就不是最合適的人選?！?/br>
    “阿荀。”詹姆斯抓著章荀的肩膀，認真望著摯友的眼睛，“那些混蛋欺負你們不是你的錯，再說，你也不可能保護亞當一輩子啊。他沒有那么弱，他不論智力還是體質(zhì)都絕不虛弱。你也不能把他永遠關(guān)在Lab里面?！?/br>
    “不，你不明白。是我禁止亞當自己根據(jù)他頭腦中關(guān)于任何搏斗或暴力對抗的數(shù)據(jù)進行自我訓練的。我擔心他擁有了自保的能力，我就無法繼續(xù)控制他?！闭萝鞯卣f。

    他不想失去亞當對他的那份依賴。他喜歡被依賴被信任被需要的感覺。

    詹姆斯頓了頓，也不知道如何接話。

    “我現(xiàn)在也仍然不想讓他擁有……”章荀苦笑著抬頭，“我不知道如果打開了那道門，會發(fā)生什么。我告訴圓桌我能馴化他，可是我并沒有那么自信。”

    詹姆斯在章荀身邊坐下來，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不像你那么懂機器，但是我知道，伊甸有多么強大。阿荀，就算他變成了人，我也并不信任他。你想想人類有多少劣根性？伊甸的誕生就是因為它的創(chuàng)造者對人類自私貪婪的天性失望?？墒乾F(xiàn)在……我們把這些天性給了原本無私的□□者?！?/br>
    “……”章荀有些復雜地看了詹姆斯一眼。他這個發(fā)小雖然平時看上去缺根弦的樣子，但有時候又會突然說出發(fā)人深省的話來。

    “但是，如果你相信他可以給失樂園帶來希望，那么我也愿意給他一次機會?！闭材匪沟?，“如果我們真的要利用他來對付伊甸，總有一天你不可能再時刻監(jiān)視著他，他要自我學習那些格斗技能總有機會的。早一天晚一天沒多少區(qū)別。只要你有能夠限制他的最終手段，那么我覺得讓他學會一點防身技能不是什么大事?！?/br>
    章荀轉(zhuǎn)頭，看著呼吸平靜綿遠的亞當。當時亞當不顧一切地撲過來保護章荀，甚至戰(zhàn)勝了不斷催促他逃跑的本能、忽略了自己可能會被暴力摧毀的事實。對于一個理性過剩的人工智能，這種全然非理性的反應是不是說明，亞當或許真的對他產(chǎn)生了足夠強的情感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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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一個人最不舒服的時刻，是能感覺到自己擁有一個人身的時刻。

    當你健康的時候，身體仿佛是不存在的，隨意按照你的意愿驅(qū)使。但是當你受傷或生病了，你才意識到這身體有多少限制，你會覺得被關(guān)在一個狹窄的籠子里，里面有毒蟲猛獸，無法逃離。

    亞當在一陣焦灼的干渴中醒來，頭腦中仍然隱隱作痛。他張了張嘴唇，感覺嘴巴里的味道十分古怪，身體也仿佛散了架，像被輪子碾過一遍。

    他試著坐起身，卻發(fā)現(xiàn)手被壓住了。

    章荀趴在他的床邊睡著了，胳膊壓著他的手腕。

    滴答的鐘表聲里，亞當靜靜坐著，望著熟睡的機械師。多數(shù)時候都是章荀躲在那屏幕之后觀察他，今天他終于有機會仔細地觀察一下他的機械師。

    此時的亞當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睛里的藍色幽幽的。他望著章荀的側(cè)臉，望著嘴角那塊淤青，想到了之前在混亂中，章荀試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那些雄性人類對他的攻擊。他小心地將手抽出來，然后試探性地，將指尖落在章荀的臉頰上。

    對于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來說，章荀的皮膚仍然很好，柔軟而有彈性，沒有什么皺紋，只有眼角有一條淺淺的表情紋。大概要歸功于他幾乎從不到戶外……章荀的鼻梁不算高，但是很挺，睫毛在亞洲人來說也算長的。他用手指撥了撥那睫毛，感覺十分有趣。

    章荀皺了皺眉毛，呢喃一聲，換了個方向趴著。

    他的機械師已經(jīng)這么信任他，甚至敢在他的面前睡覺了嗎？

    如果他現(xiàn)在想要殺死章荀，輕而易舉。但是他并不想這么做。他也不希望任何其他人傷害到他的機械師。

    那些傷害到章荀的的，勢必要付出代價。

    亞當認為，如果他已經(jīng)擁有了喜歡這種感情的話，那么他應該是喜歡他的機械師的。不論是不是因為他是亞當降神后第一個接觸到的人類。